发现自己，活着它们的命（组诗）
我的前世，有三种可能
在大雄宝殿的神龛前，有人在敲钟
敲一下，他身上的俗尘就掉一些
再敲，成了静心的居士
再敲，成了归于佛门的出家人
按佛家的轮回说，我想知道
自己的前世今生
敲一下，我做过一头劳苦的牛
敲一下，我做过一头无脑的猪
敲一下，我做过一只待宰的鸡
最后敲一下，回到了人世
发现自己身上
依然活着这些畜生的命
鸡的下场
鸡，不会想到死
它以为自己的一生
只需打鸣、下蛋
啄食饮水
菜市场，鸡悠闲自得
大笼子换成小笼子
都是笼子
鸡对此并没在意
我料到了鸡的命运
就在下一刻
它被宰杀，放进沸水
丢入滚筒机退毛
赤条条摆在案板上
遭乱刀肢解，卸块
成为餐桌上的美食
想到鸡注定的下场
我心生悲凉
让我领悟到生死之外
更高意义的冥顽不化
无知无畏
活着，就等着挨这一刀
杀牛，成了村里的节日
垂死的泪，给寡淡的生活
添加了几滴咸味
七八个人，把命往死里拉
牛，把自己的命往生里拽
你见过的牛
总是憨厚老实的样子
沉默，隐忍斥喝
鞭子抽打的疼痛
顺从了低头喝水、吃草、睡觉
顺从了苦活累活的一生
死到临头，最后一声哀嚎
被绳索捆住
无辜的牛，找不到理由
证明一个侩子手
一把屠刀的罪恶
遭遇乌鸦
清早，出门遇到乌鸦
呸，晦气
这一天恐怕又没好事
乌鸦拦住我，喋喋不休
乌鸦啊，你有完没完
我是一个不聋不哑的人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
只是我不能说话
开口，就有人说我是乌鸦嘴
扫帚星
我不能像你，尽说人们不愿听的话
遭厌恶、被驱赶
乌鸦啊，你有自己的言论
还有会飞的翅膀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沉默
如果我执意要说话，舌头不会答应
耳朵不会答应
连随我一生的影子也不会答应
一只鸟的张望
飞久了，总要歇歇
走远了，会遇到一只鸟
两个不同的物种
相互打量
各怀心事
这是一只燕子
它把春天带回来了
我试图靠近它，只想看真切一些
呼地一声，它飞走了
哦——我和鸟之间
原来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红线
那怕是善
那怕是真心地喜欢
向一只鸟致敬
午后，冬日阳光倦意
儿子带来一只鸟的故事
这是一只从树上掉落的幼鸟
饥饿、恐惧、听天由命
人所经历的
鸟同样在经历
诗歌拯救不了谁
我有能力拯救这只鸟
几粒米饭、清水
让它起死回生，重返蓝天
故事结局，令我猝不及防
那一刻，鸟凭借仅有的力气
从六层高的阳台纵身一跃
生死不明
向这只鸟致敬吧，它让我学到了
人类之外的生命法则
哪怕卑微羸弱，哪怕奋不顾身
一只濒临死亡的猫
猫瘦骨嶙峋，命悬一线
灰色的皮毛，长满了灰尘
一团阴影
在阳光下瑟瑟发抖
猫伏在它不该伏的地方
对手不是老鼠
一生伏击死神
最终被死神伏击
一只频临死亡的猫
逃进我的悲悯和诗歌里
它的一生，不过如此
斑鸠
斑鸠，掌管无人认领的荒凉
老槐树专注的夕阳里
藏着一群踏着暮色归来的人
我理解斑鸠的苦衷
守着全村的寂寞生活
咕咕——咕咕——
仿佛孤独劝慰孤独
仿佛逝去的灵魂自圆其说
一只斑鸠，有多少委屈喊出来
才肯罢休？
喊完了爷爷、父亲的一生
又将把我的一生喊完
低沉、哀婉、如泣如诉
斑鸠的诉说
近了伤人，远了惆怅
不近不远
正好在情绪失控的克制范围
作者简介：汪剑平，自由独立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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