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美的延伸

秦禺

 

     如果把中国的诗歌比作大海，那么“朦胧诗”只是大海的一条支流，而《蒹葭》就是支流的源头。无论后世诗歌如何发展，始终不能丢弃“朦胧”的本质。当我读到《蒹葭》一诗中的名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时，它的“意境”就是一幅意象派的画卷，让人总回味于一种永恒的想象之中。它蕴含了作者难以实现的惆怅，放弃为之遗憾的哀叹，它之所以被誉为后“朦脓诗”的开山鼻祖，原因就在于此，在于一种永恒的矛盾之中的对立和统一、相斥和相吸，从而构成了诗歌的完美“意境”。在诗中，作者借“蒹葭”这一物境，与追求的“伊人”（美好事物的化身）融为一体，使“境”与“意”达到高度融合，形成“意”中有“境”，“境”中有“意”的“朦胧”特点。说到底，“朦胧”本身就是由诗中“意境”所产生的一种艺术效果，是诗中“境”与“意”完美融合后的一种艺术体验。

《蒹葭》出现后，有一首《汉广》，里面说：“汉有游女，不可求恩；汉之广矣，不可泳恩；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宽广的河水呀！无法度过，它阻隔了我日日夜夜的思念，向远处流去，它可知道我为思念的姑娘而惆怅的心情？此诗以江水为载体，引导人们进入美好的阻隔着的天国世界。远远看去只有几步，实际却隔着汹涌的茫茫大海。欢乐啊!欢乐总在河的对岸。为什么没人载我渡江，共享欢乐呢？于是只能长时间沉侵在这绵绵愁绪之中。这样就产生了“朦胧”的艺术表达效果。

     然而，后来的大多数诗人都把这种向往，追求心爱的人脱化为对美好事物、理想，或崇高品质之类的追求。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人们的审美往往总是把河水同月亮联系起来，形成一种独特的艺术画面和艺术感受。

    说到这里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李白的《把酒问月》。“青天有月几时来，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逢。”诗人饮着酒，一人独酌，停杯问青天的明月，你是何时形成的。然而它没回答。诗人思绪连篇，想到人的生死，天地的始终，到底什么东西才能永恒呢？难到是传说中月亮里的嫦娥吗？“白兔捣药秋复老，嫦娥孤栖与谁邻？”唉，这些都属于幻想，是啊，平实的语言流露出诗人长久的感慨，探求人生的生活真谛，希望时时都如此的美好，可是美好的东西又是极易的消逝，千里之遥只有任凭一泓月光常照金樽里了。又如唐代诗人张九龄的诗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你看那大海上升起了一轮明月，多么灿烂。这时，在天涯漂泊的人都在抬头看啊，然而我的情人却相隔千里，我长久的不能入睡，害怕这满月的光华灭去蜡烛。长时间的站立，不知不觉露水已经打湿了衣服，于是只好祝福那么一天的到来。只要心中长存那份牵绊，即使相隔万里又有何妨，俗话说：“远隔天边，近在眼前”，指的就是这个道理，此情此景，何等感人。再如南唐后主李煜的后期作品，他借助流水为载体传达出一种亡国之痛，流水和一些美好的事物具有相似性，美好的事物极易流失，恰好具备了流水易于流动的特性，所以这两种事物融入一体，达到了非常好的艺术效果，同时也更感人，思想也更深刻了。作者在词中流露的不仅仅是对国家、尊严、自由的追忆，更是对人生的美好事物流失的哀叹。前者在寻常人眼里不足为奇，但作为此时的他，一个亡国奴，显得是何等稀有。“春花秋月”表达出他对春秋代序，度日如年的伤感，“何时了”流露出他囚居之苦，东风吹来，吹自故都金陵，引起了诗人的亡国之思，思念“雕栏玉砌”，可惜而今“朱颜改”，谁又能知道我此时的忧愁呢？只有那“一江春水”恰似绵绵无尽的愁绪向东流去。这种“借物传情”的手法正是传承了《蒹葭》一诗的方法，只是所用的事物不同而已，都需要在一种“朦胧”的意境中，结合诗人当时状况细细体味。

     于此相比，杜甫的诗作也有其相似之处，都沿用了“蒹葭”的一些意境和情调，来表现他们对一种崇高理想和境界追求，这一点正是从“蒹葭”中追慕思念的人演化而来。例如杜甫的《卜居》、《春望》、《登高》便是此类之作，《卜居》围绕一个“幽”字，它类似于“蒹葭”的情调，《春望》和《登高》则体现一种无比高尚的爱国激情，怀着对时代、个人精神上的重负，长期压抑思慕而产生，就好像“蒹葭”中对长久思念的心上人所背负的精神负担一样。

     另外，还有一些风格隐晦，以婉约见长的诗作更是如此，如李商隐的《登游乐园》和李清照的《如梦令》。现就其中诗句作简要分析：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按常理说，一晚的急风是让人难以入睡的，可诗人睡意正浓，其原因是喝了许多酒。如果我们继续追问下去，作者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呢？长期的奔波流离，晚年的生活失意，再加上一颗被现实创伤的心灵，早已烙上深深的印记。而此时人已珠黄，犹如昨夜的一地海棠，青春、爱情、家庭、亲情已不复重来，让诗人长久的陷入其中而无法自拔，所以只好“借酒浇愁愁更愁”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更是借助时空对美好事物容易流逝的感叹。我们不难看出，这两首诗都是借助时光之流，就像“蒹葭”中的河流一样，来传达对美好事物的乞求，让我们置身于一种永恒的空间想象之中。

     “五四”运动以后，新诗中“朦胧”的表现形式也有所演变。

     食指的《秋意》以“秋雨”读过的“秋叶”。由“秋风”选送，飘然进入诗人胸中的旷野，伏在诗人的头上低声抽泣，形成秋意，引起的却是一阵阵痛心的回忆。这首诗表现的意识和方法是全新的，它作为“新朦胧诗”的先驱，作者食指以秋天的一连串实物为载体，表现出对人生美好回忆的追求，本质上还是传承了“蒹葭”中“朦胧”的艺术表现方法。

下面再摘取一段李钢的诗作：“思念大山，思念编织着神话的叶脉；思念弥漫在山林间的黎明。我们伏在草丛，隔着紫色的汽波窥视一个少妇汲水的身影······啊，思念，流溢着酒香的思念，你蒸发在野性的阳光里吧。我山中的伙伴啊，我的永不消散的山中岁月啊。”这与前一首诗相比，更具抽象的“朦胧性”，诗人熟悉并怀念山中的那段岁月，把“思念”这一抽象物作为追寻童年天真纯情的一个载体。从这一点来讲，它已有了超越，已经从“实物载体”转化为“抽象载体”。

     由此可见，受《蒹葭》一诗影响的作品具有如下特征：它们大都以某种形象的物境来作为意（抽象概念）的载体，比如青春、爱情、生命、理想等，表现对一种信念、精神价值的追求和趋向，诗作意境朦胧深邃，把事物中的普遍矛盾体现得淋漓尽致，从生活实际事物隐含着的“真实”与“善意”上挖掘出“朦胧美” ，展现出“朦胧美”。

    “朦胧”是诗歌的本质，不仅如此，它更适合于一切文学作品，包括纪实类的文学作品，作者都要借助“境”来传达“意” ，意”不能脱离“境”而单独存在，“境”是“意”的载体、基础。只不过，在纪实类的文学作品中，“境”是生活中的实际事例，“意”更直接、鲜明罢了。只要是借助“境”来表达“意”的，本身就具备了“朦胧”的艺术本质，“朦胧美”也便在其中产生。  

秦禺，男，汉族，贵州正安人，1981年9月出生，大学本科学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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