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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
作者：志平
我还未上学前与外婆弟妹同住城里。那時每周有两三次跟随外婆提着装滿衣物，鞋袜的大蓝子、小蓝子到离家不远的河边洗衣物。(当時不知是外婆为补贴家用帮别人洗的衣物，而且为了节约用自来水的钱而带我们到此河边。)
那河是护城河，河不深水清彻见底，有长长的条石供人洗衣物或玩水。我们姐弟三对此喜欢至极，脱了鞋袜，选些小件的毛巾、鞋袜像模像样的洗着，只是外婆不让我们用肥皀，她是怕我们浪费，她先浸洗再擦上肥皀揉搓得可以后才递给我们让我们学着她那样揉搓，待我们洗净肥皀后又得交回她手中，她再漂洗、拧干、抖伸再折好放在蓝中。大蓝中的衣物经过水洗后变得比来時沉重许多，外婆用力扛上肩，我们姐弟提着装着小衣物，刷子的小蓝，拿着搥衣棒及未用完的肥皀紧跟外婆其后。
外婆高大的身影，汗湿的头发，有力的大手撑着大蓝子，从蓝中滴下的水滴与外婆浸出的汗水将她瓦兰色衣服后背浸得变成深兰色了。喜爱她有力的肩和粗大的双手，可心中又有些讲不出的难受和心疼。我们全家人穿的衣裤、鞋袜大都是妈妈自己裁剪缝制的，买成品的很少，因为他们工资收入不高，外婆父母我及弟妹共6口之家，全靠计算及自己能做的决不买现成的，外婆及爸妈的计划和能干让一家人不缺温饱。给外婆缝制中式衣服時，妈妈敎我学缝衣扣拌，将长长的布条卷紧一针紧连一针的缝成细绳样，缝出一小段后将其头夾在抽屉中关上抽屉，这样再接着往下缝很省力，再缝长些我捉摸着把缝好的长段夾在膝盖下，再长又绕在大腿上更好使力了。
还学会将缝好的布绳打成疙瘩的扣子头，让外婆知道我能帮妈妈，让外婆知道我爱她。妈妈又用毛线头敎我给布娃娃织小围巾、小袜、小鞋甚尔学会了织小裙子。
我最最喜爱的是过端午节，因为能让我学包棕子，缠棱角，做香包。爸爸用装牙膏的纸盒裁成长条，从一只角依次的折成了棱角，妈妈敎我们用一色甚而双色絲线从角的一头依次缠绕棱角直至把纸盒全缠滿看不见纸盒，再用许多股许多色絲线作成流苏吊在大棱角下，又用几只小棱角吊在大棱角三只角下，一转动那五彩缤纷的色彩把眼迷花了！妈妈同一块粉色布剪成桃心形一缝，装上用许多种香草打成粉末的香料，把口子的线一抽紧，一个桃心样的香包就挂在了钮扣上，身子一动那香气就飘入鼻中，眼睛即觉清亮，头脑也神清气爽，爽极了！缝小猴時更让我激动无比，妈妈用红布剪成中间长方块，四支角有长条作手脚用，缝好后填入棉花，再剪一黄色小圆形布做成了个小瓜，用绿色线缝出瓜络，把小猴四肢缝在瓜下，像小猴抱着个金瓜，缝上的头让爸爸画上圆圆的双眼，再添上红红的小嘴，几粒黄豆穿成了小猴的尾巴。那小猴看着我的双眼像认得我，尾巴摇来甩去，像是有生命的小宠物，我握紧绳带生怕被别人夺走。
我乐于此中，希望外婆、爸妈敎给我多多的东西，他们夸我心灵手巧，长大会更能干，对，我就要变得能干！外婆说‘能干就万事不求人`，妈妈说‘女孩子要学能干，不能干会变傻变丑`，爸爸说'打铁靠自身硬'。是啊，爸爸就是硬！他能修电灯水管，能修桌椅板凳，用一根铁絲敲敲打打做成了外婆的挖耳勺，连我和妹妹勾花用的勾针，他用锉子锉锉，打磨光亮，用起来那勾子顺滑，深浅正好。(有一根勾针别人借走搞丢了，我生了很久的气，另一根再不借人，伴随我五十多年，至今改衣裤勾边还用，仿佛觉到爸爸手的暖意还存在该勾针上)。
爸爸还敢拆御钢笔，双铃闹钟，手表，口琴，连琴琴坏了的鼓面他也敢换，他真有本事能把这些物件弄还原，弄得响的能响，走的能走。(看了几次后我也会换琴弦，拆口琴清洗…)爸爸画的机械图、画的厂史配图、画的先进老工人的连环画、厂徽的设计、还有参与人民广场毛主席塑像的制作！爸爸真硬！可他的硬手也能拿起小小的缝衣针…
我读初一时，寒衣小了，家中条件还调不出给我做件新棉衣，爸爸把自己的一件黑呢子中山装，拆拆缝缝两晚上的功夫就改成了我的小大衣。三年后还穿着它上山下乡伴随我度过了四个寒冬。直到回城工作，在乡下对我关怀帮助的一个嫂子要作纪念物，我才忍痛割爱的将其留下。
在家時每个月爸爸都会发零用钱给我们姐弟，我的会比弟妹多一两毛，他会给弟妹讲‘姐姐大，买书本及笔要多花钱，你们大時也会同样增多`。我心中却觉爸爸偏爱我多些，我爱外婆、我爱妈妈、我爱弟妹可我更爱爸爸！
我不会离开我的家人，更不会离开我的爸爸，一辈子一辈子都要他当我爸爸，一辈子一辈子我要做他的乖女儿。刚上小学那年觉到生活节奏变得有些不同了，爸妈工作很忙，下斑更晚，有時星期天也不能休息。耳边時常听到不太懂的话语…'超英赶美'，'大炼钢铁`，`铁人'…没日没夜的工作，热火朝天的情景。
课余時间老师带着我们从家中及四周和工厂安全地带拣拾废铁送到厂里，参加大跃进大炼钢铁。一晃我升三年级了，生活变化剧烈，三年自然灾害，爸妈工作更忙，生活也困难，吃的、穿的、用的都凭票证购买。外婆弟妹也从城里搬来同住，不只为了爸妈工作忙顾及不了我，主要是短少的食物凑在一起便于操作。
慈祥能干的外婆将每月按量的米油盐蔬菜绞尽脑汁的计算，安排好每天的生活。每顿外婆将定量的米装进每人定用的罐中要蒸煮時，年幼的弟弟总是一根手指含在嘴里却还能清楚的喊‘外婆，给我小罐里再加一点点米吧！`
外婆含泪忧心的双眼盯着瘦弱的弟弟，用几根手指撮上不知有几十粒的米，缓缓的让弟弟看见有多多的米加入他的小小的罐内…我和妹妹看到弟弟的放光的眼神，脸上喜悦的笑，也看清加给他的米粒是从外婆自己的罐中撮出的，而上锁的米箱早巳被外婆锁好了。
我小小的心也涌出心疼…疼瘦小不谙事的弟弟，疼身材高大从早到晚要照顾一家人吃喝洗刷而渐显瘦的外婆。，每顿吃饭時仅有一碗漂浮几滴油珠子的蔬菜，爸爸第一筷总是夾进外婆碗中，接着是紧挨外婆坐的弟弟、妹妹、我、妈妈，到他是只有夾不起的碎叶及一点点汤汁…有晚爸爸下斑時，我迎向他去接他，我伸手接过他装着晚上要写写画画的工作用资料的布袋，我双手一接，直差要掉地上，布袋比往日沉了许多，爸爸赶快接过边从包中掏着什么边说‘今天打牙祭了，快看看这罐头'，大家全奔到桌边，我们弟妹三轮流接过这铁罐，一边放近鼻头下用力嗅着跳嚷着‘我要吃，我要吃’，我没嚷叫可肚子却叽叽咕咕的叫得不比弟妹的叫喊声小。
爸爸将一罐交给外婆锁好，另一罐开后装在一小碗中，那香香的肉味即刻窜进鼻子，口中口水直往嘴角冲，馋啊！爸爸也照旧从外婆再到弟妹、我和妈妈每人饭罐中都分到了比弟弟拳头还小的皮红红，肉白白还滴着油的红烧肉(那块肉被我在嘴里含了多久，又咀嚼多久咽下的已记不得了，那美味及至今日，六十多年了还印刻在脑中。現今我还喜吃红烧肉，也不顾年纪大要少吃含脂肪多的肉之说)，爸爸碗里照旧只见一两条肉絲，而油汪汪的汤汁被倒进只一碗菜叶的碗中拌拌又依次分配了。
那铁罐被菜叶刷，被开水冲洗后被爸爸当汤喝尽，空罐洗后爸爸用手检查不会伤到我们，又成了弟妹做游戏時的饭锅，我想弟妹或是想也许在做煮饭游戏時，或许又有一盒香喷喷的红烧肉出现吧！别讲弟妹，我看他俩做煮饭游戏時也盼着有奇迹出现呢！那艰苦困难的生活没影响到爸爸妈妈对生活的热情，只要有偶尔不加班的晚上，(我们家巳分到了两间住房)总有爸妈的一帮伯伯叔叔阿姨，集在我们窗前的一块平地上，带上各自的二胡，琴琴，笛子，手风琴还有口琴等乐器，我们一家赶快搬出所有的高低大小不等的櫈子给演奏乐器的人坐，爸爸还叫我们姐弟三把面盆，锅盖，盘子也拿出来，赶面杖，爸爸做渔杆锯下的短竹节也成了乐器，各种乐器声中夾杂了不协调的盆盘声，爸妈会先带头起舞带领大家，奏乐的，跳舞的，唱歌鼓掌的，圈子越围越小，人越来越多，唱，跳，鼓掌，几乎人人都进入其中，有顽皮小孩还会伸手去拉飘过眼前的长发辫上如彩蝶似的绸带，那欢歌共舞共乐的场景不亚于专业的专场演出！
爸爸妈妈及叔叔阿姨那种快乐向上给周边人带来的鼓舞，(那時我还不知精神生活对物资缺乏時给人能带来鼓舞、积极向上的动力。我是在成年懂事后才悟出来的)。这种努力工作，热爱生活的举止影响了他们身边的同事及邻里，更深的影响了我们姐弟三人。现今妹妹热爱舞蹈，弟弟热爱影视表演，我不及弟妹有天赋，但也欣赏好书，好戏，好歌曲，偶尔也会哼哼存留脑中的爸妈们跳舞時的苏联歌曲，吹吹口琴自我陶醉！物资供应越来越少了，休息日各家男女老少会相约到较远的周边山上去採摘能食用的野果野菜，能磨出浆汁熬后做成主食的橛根。
我们姐弟三到这野外只觉快乐，採摘到能食的果叶更兴高采烈，却不懂这突发的困难给国家给小家给要膳养老人抚育儿女的父母所带来的压力。跟随爸妈身后，野外的一切都吸引我们，摘到一朵花，一朵菌，一颗野果都让我们姐弟开怀大笑，特别在农人收获过的红薯地里翻拾到如同大拇指般大小的红薯時，也如同拾到宝贝般兴奋，姐弟相互攀比，总觉自己的最大最好！(历尽沧桑，看潮起潮落，一切淡然平静，而当年天真无邪，少年不知愁之事，那由心而生冲口而出的开怀大笑，那无法掩藏的喜悦，那容易滿足的心，那一切一切还是時而涌现在眼前，存留在脑海。)
有天晚上，弟妹已上床入梦乡了，我做完作业洗漱好也上床了。妹妹和我睡小床，弟弟和外婆睡中床，外婆和妈妈还在厨房收拾整理。爸爸刚上公厕回来，身后却跟着个依稀在抽泣，比我高不了多少拖着两根发辫而我不认识的大姐姐。
爸爸喊外婆妈妈过来，我坐在床上双眼盯着大姐姐，竖起耳朵听爸爸讲，‘这女孩站在去公厕的小木桥上哭，有人围着，爸爸上前问天黑了为什么不回家，你住什么地方？又为什么哭？大姐姐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讲住什么乡下的(什么乡我没听清)父母病了，来找嫁到青岩乡的姐姐求助，从家中凑的钱不够坐车到青岩，走了十几二十里路，天黑了辨不到方向，又饿(那时还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又怕，又牵挂家中父母忍不住痛哭不止。爸爸边安慰大姐姐，边告之周围人，‘我带她到我家住一晚，明早送她上车找亲人'。
邻里知我爸妈为人善良，也纷纷劝大姐姐到我家住一晚。(从我家窗口能看清从桥上过往的人)这般，大姐姐来我家了。妈妈端出装了水和毛巾的盆子，拧好毛巾给大姐姐擦脸洗手，一边安慰她一边给她梳着散乱的发辫，爸爸把睡熟的妹妹抱到外婆床上，我缩到床尾，让大姐姐坐在床头，只见婆婆端着一碗飘着油香味，还有个圆圆黄黄荷包蛋的疙瘩汤递给大姐姐，喊着‘幺不哭，吃了就好了`，(婆婆一喜欢孩子時，就喊幺)我们许久没吃蛋了，要过年节或生日時才能吃到全蛋。
我知道今晚大姐姐要同我睡，我赶紧闭上眼，不看她吃，向墙边靠去，让出稍宽的位置给可怜的大姐姐。听到爸妈离开我们的房间，听到外婆告诉大姐姐安心睡，明早坐车就能见到自己的姐姐，听到外婆告诉大姐姐要上厕所喊外婆陪你去，大姐姐回答外婆的声音没哭腔了，像我和外婆对话般亲热，我放心的想睡了，大姐姐轻微的鼾声传来，我也同入梦乡了！
清晨起床后，不见爸妈和大姐姐，今早好高兴，昨晚蒸了包谷面发糕，，每个月底只能吃一次，一人一小块也够解馋了，见外婆在搅包谷糊糊，不见了包谷蒸糕，婆婆说吃包谷糊糊，清得能见人影的包谷糊糊怎比得了金黄色的，拿在手上软软却能颤抖的发糕吗？为什么不吃蒸糕呢？不知何原因，外婆说‘发糕装在你爸妈加斑時你送饭的小竹蓝子里，让大姐姐带走了，你爸妈怕大姐姐到她姐姐家路上还要走路会饿，今天吃糊糊，哪天给你们补做发糕，我知外婆是诓小孩，不是哪天，是下个月底每天余一点一点才能凑成做一次蒸糕。昨晚是等弟妹睡熟才做的，就是怕他们吵着要吃，今早就没吃的了，今早对不认识的大姐姐，外婆、爸妈却这样大方，全送给大姐姐了。
他们比我饭量更大，工作消耗体力大，更难。却能这样帮別人，我心疼他们，我心疼自己，也心疼素不相识的大姐姐。即而想到昨晚大姐姐从开始的痛哭，抽泣到面露笑，后在我家轻松入眠，她是把我们当亲人才能如此放心住宿，安心带上充饥的干粮。如若我也遭遇此情况，我也希望别人也能把我当家人伸手相帮呀！
外婆，爸妈常给我们姐弟讲的，人啊一辈子不可能不遇到难处，有能力就要伸出援手，能帮多少算多少，一家人有碗饭要分作吃，若外人需要時有一口也要分半口给别人，同样，你有难别人也会相帮。外婆，父母从点滴，就言传身教的敎我们怎样“做人"，善良是本性，无论有无条件，无论环境变化，做人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外婆，父母已离世多年了！敎我们善良做人，认真做事，尊老爱幼，爱学习，爱生活…这一切已铭刻在心，溶入身体血液一代代延续下去！
外婆、爸妈:儿孙感恩您们把我们带入人世间！感恩您们把我们抚育“成人"！感恩您们给我们的一切！怀念您们一一亲人:“天长地久有時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作者简介：邓志平，贵州省贵阳市人。1968年上山下乡到长顺县广顺区当知青。曾经担任过代课老师，厂广播员，会计等工作，退休工人。一生与书籍和诗文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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