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乘的笑话

王小波写了一篇《我为什么要写作》，写得真诚而且有趣，我一边读一边笑，就像和一位极有趣的朋友交谈，或者听一场极有趣的讲座。

王小波天生就是作家，就像有人天生就是画家或歌唱家一样，他写什么都自然得不得了，不管荒诞还是认真。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是现实荒诞得让人难以置信。满世界都是穿着新装的皇帝，大部分的人假装看不到，但王小波却看不过眼，他着急却不能直说，只有诉诸写作。

文字是一种最无能为力的反抗，王小波的文字并没有捅破现实，却刺痛了我们的灵魂。但再猥琐的事情王小波写出来也不让人觉得作者猥琐，即使他用第一人称。他写的是映照在别人身上的我们自己，我们是荒诞世界的一部分。

王小波说写作我们不会觉得可笑，很自然，因为他是真的作家。但大部分的人说写作时都让人觉得别扭，包括李银河。李银河的公众号更新频繁，连续多日提到她如何“写作”，很煞有介事地说到她写作时的各种习惯云云，但这些文章读起来只让人觉得矫情，有某种类似东施效颦之感。其实大部分的人只是在说话，只有少数人在写作。就像谁都可以卡拉OK，但歌唱家是另一个种类。现代人都很落落大方，但动不动自称“某家”总让我陡然一身鸡皮疙瘩。

木心认为写作是我们认识我们自己的方式，但他反对评论家给作家们贴上各种“主义”标签，其实“风格”与“主义”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主义”带有显著倾向或鲜明主张，风格则是作家长期形成的一种气质，是作家的特征。

木心说，一个人说笑话可以，但不要说“我来说个笑话”。这就像所谓写作，写就写了，不要说“我来写作”。直接表达观点就好了，也不用说“我来说话”。委婉是一种体面，我总觉得很多话是不必说出来的，直接进入内容即可。

王小波小说里的荒诞就是一种委婉，他不忍心把目睹的丑恶直接写出来，即使有目共睹。他说：“我来说个笑话。”我们读起来好像确实好笑，但就是笑不出来。通过他的笑话我们认识了我们自己，然后我们哭了。人啊，太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