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的友谊

读到龙应台的《生命中最特殊的女朋友》，写的是她母亲，她在她母亲失智后放下工作回去陪伴她，开始给她写信，以朋友的称谓，虽然所有的信都“未读，不回”，但字字句句都饱含感情和自省，弥补她们之间未曾开启的友谊。

在大部分情况下，恰恰亲人之间的友谊是缺席的，我们即便对一个陌生人都可以友善而且周到，对家人却常常是不耐烦而敷衍的，我们以为把亲情放在心底才是最真诚最实在的感情，却忘记了我们亏欠着家人一份最基本的友情。

我们愿意倾尽所有为家人改善生活质量，愿意耗费闲暇时间和他们呆在一起，也愿意在他们需要时放下别的事情接送他们，我们以为陪伴就是和他们呆在一个屋檐下，坐在同一张餐桌边，有时搀扶他们散步，或者医院里的陪护。

但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精神的交流，有时我们害怕过度交流会徒增家人对我们的担心，也极少关心他们在想什么，他们的内心感受，欢喜或忧愁，恐惧和渴望，除了粮食和蔬菜，我们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我们从来都一厢情愿。

我们甚至会剥夺他们的乐趣和消遣，譬如为了清静而阻挠他们看电视，而且以保护他们的名义，以担心不利于他们休息的名义，在他们看得着迷时粗暴关机或者冷嘲热讽，每次他们默默走开，偶尔抗议，会被回以更猛烈的反击。

假如我们是朋友，不管是普通朋友还是亲密的朋友，我们不敢如此放肆，不敢不尊重他们，关键是我们知道我们并没有干预他们的权利，假如我们这样对待他们，他们也许便扬长而去了。但家人不会，他们永远会无条件地容忍。

我们没有赋予家人作为朋友的权力，他们甚至不敢过问我们的私事，因为一问就会遭来厉声喝斥。他们不敢关心我们，默默遵守只闻不问的原则，默默接受我们对他们的照顾和管理，接受角色的转换，从监护者转变成被监护者。

以亲情关怀的名义，我们会一定程度限制他们行动的自由，限制他们的社交，干预他们的外出行程，甚至他们接待访客的时间、时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与被软禁的囚徒无异，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独立人格，却噤不敢言。

连我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我们正在不自觉地以小时候他们对待我们的方式对待他们了，不由分说地，没有商量余地，把自己的价值观、偏好、生活习惯强加给对方，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塞给对方，不管对方是否需要和喜欢。

忽然发现，我们的亲情有多么粗暴，我们以爱的名义对亲人施以精神暴力而不自知。其实他们需要的并不多，所吃所用的他们都自给自足而有盈余，他们缺的并不是冷漠的陪伴、也不是机械的互动，是一种朋友之间温暖的交流。

（作者：秋水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