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天，太阳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已经多天没有下过一场透地雨了，禾田快要龟裂，稻苗开始萎蔫。水悦先生面色一片乌云，拄着拐杖顫颤巍巍沿着田埂徘徊，六十多岁的人，比同龄人显得更苍老，古铜色皮肤，炭一样脸面，虚胖的身体，走起来一步三喘气，望着田野半枯的稻苗，他五味杂陈，当年的滑铁卢似乎重现，他不由一声叹道：夫穷达命也，贵贱时也，非吾之不努力，奈何天不助我，徒生伤悲。水悦先生是个性格极其屈强和固执的人，有时甚至有些偏激。他认定的理，十头牛也拉不回，在他的工作室挂着这样一句：做事认真，勇往直前，即使撞破头胪，血流成河，也决不回头。也许是性格决定命运，六十多年以来，他由一个杂交水稻育种界领军人物变成一个病夫弃儿，人生真是成败难预料。他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1982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省城著名的农业大学，也是该届十名优秀毕生之一，天之骄子，同期很多同学分配到党政机关，多年后官至厅局级干部，显赫一时。凭当年的成绩，留在省城或分配到党政机关，必然成就不俗，福禄双全，但他不甘平凡。他要用学到的知识，服务农村大众，要做个有所作为的农业专家，是雄鹰就要博击风雨，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毕业分配到农业基层第一线的杂优育种公司。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杂交水稻方兴未艾，全国各地掀起种植杂交水稻高潮，杂交水稻种子供不应求。我们知道，选育一个优良的杂交稻组合难，但所有良种的推广应用，都少不了种子，不能推广种植，多好的组合都是没有价值的，在这个意义上，制种是杂交稻大面积种植助动力，对粮食增产意义重大，功不可没。海南岛和雷州半岛是冬春育种天然良好基地，由地区农委组建的杂优育种公司，在海南，雷州半岛组织千军万马，开展大面积杂交水稻制种，该公司制种杂优种子，不仅供应全区用种，还可供应南方各省市需求，经营生产一条龙，产销两旺，大受党政部门赞扬，其时有领导人视察湛江，表扬公司的体制模式，甚至向全国推广，该公司一时风光无俩。这是后话。话说水悦先生初到公司，血气方刚，风华正茂，有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壮志凌云。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是个刚成立不是二年的事业性质的公司，编制干部不足十人，租借一间简陋的房子作办公室，主要工作是组织各县区农业人员，到海南或雷州半岛承包土地进行杂优种子生产。这是一项难苦的工作，人们戏称为露天工厂，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作物病虫害斗，农业科技工作者，要学会三大技能，即“马眼，铁脚，神仙肚”，像马一样不眠不休，脚腿像镶铁一样，步行千里而不累，肚子像神仙一样，可以不知饱饿，与农户做到“三同”，即同吃，同住，同劳动，这对于从象牙塔走出的大学生，是一个考验，而对于一个从大山里走出的大学生，只是小菜一碟。杂交水稻制种不同于普通的水稻栽培，制种是由两个不同生育期父本，母本种子，也称之为恢复系，不育系分别播种，插植，使之同期抽穗扬花，因为母本不能自花结实，须要父本花粉传授给母本花柱上才能结实，然后收获母本种子作杂交种子。怎样做到花期相遇，提高制种产量，这就是育种工作者必须研究的课题。刚向单位报到的他，一辆破旧的小吉普，载着他和其他几个刚分配到的大中专生，向山村育种队驻地驶去，他们要在这里学习和体验杂交制种的酸甜苦辣。夜幕降临，山村只闻蛙叫虫鸣，一盏灰暗的灯光，水悦在伏案记录一天以来田间观察的情况。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水悦在海南，雷州半岛之间来来往往，每天躬身田野，观察，记录，试验，实践，为提高杂交水稻制种产量餐风宿露，呕心沥血，献出青春年华。经过长期的田头观察研究，案头的资料堆得如小山般高，他对雷州半岛冬春季制种的“三大难关”，育秧关，分蘖关，花期相遇关有了深刻的认识，提出不少行之有效的措施，他也从一个学生兵，探索者，成长为一个专家，一个总指挥。水悦先生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工作，尽管工作环境和条件艰苦，一个有志向的人，是不会计较那些条件的。水悦先生深深地爱上了这行业，他自命是“稻谷佛”，他要将自己一生奉献给杂交水稻事业，要成为开拓者，领头羊。他憧憬着未来美好的前程，在杂优制种行业大展宏图。世事难料，有时并不为人的意志而转移。九十年代中，由于体制转制及各种内外因素影响，水悦先生所处的公司出现严重经济亏损，制种业一落千丈，公司濒临破产，水悦先生含泪辞职，另谋出路。前路茫茫，辞职后的他，一时感到无奈，不安，因为除了制种别无其他技能，这也是农业工作者的通病，但“稻谷佛”的理想没有丝毫减弱，仍要在杂交水稻制种之路走下去，他忍辱负重，筚路蓝缕，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的同学得知了他的实情，纷纷给予精神和资金上的支持。水悦先生用微簿的积蓄和房子抵押贷款，筹集了苐一笔资金，组建育种公司，并兼任队长，在海南，雷州半岛投资制种，天道酬勤，他取得了首仗胜利，打响了名声，客户纷至沓来，经过几年的努力，他的公司顺风顺水，越做越大，累积了不少资本，他的雄心更大了，他要实现“稻谷佛”的理想，打造华南地区杂交水稻制种中心，他有点飘飘然了，忽略了农业生产对天时地利依赖性强的规律。今古贤文云，时来风送滕王阁，运去雷轰荐福碑。农业生产很多时都是看天吃饭，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水悦先生几年来顺风顺水，自以为人定胜天了。但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他倾注全部身家，并且借贷巨款，在粤西北部承包数千亩土地制种，他企图毕其功于一役。他利用自己专业特长，精心策划，措施到位，数千亩的制种田长势喜，绿油油稻浪翻腾，一派丰收景色，水悦先生喜笑颜开，胜利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但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水稻抽穗扬花高峰，一场罕见的寒露风忽然而来，气温骤降，稻穗变白，无法授粉，经济损失惨重。水悦先生望着空秕的稻禾，欲哭无泪，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当年拿破仑的滑铁卢，就是今日水悦先生的滑铁卢。他举起一樽老白干，咕的一声，一饮而尽，他要用酒精麻醉身躯，抚平心中的郁怨。经此一役，他大败元气，资金链断裂了，客户也不辞而别，岁月不饶人，他已无力东山再起，但他仍念念不忘“稻谷佛”心愿，他卖掉了唯一的房产，除了还债，余下部分，在粤西北山村，租种着小块田地，继续他的梦想。原创文章，读完请顺便点下面的“在看”，以资鼓励！您的“转发”是我们前进的最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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