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相约看花来
作者： 张学梅
上午没课。打开许冬林的《旧时菖蒲》，研读她每一个款款深情的句子，咀嚼每一个生动慧心的词。仿佛慵懒的女子拔不出寒凉早春温暖的被窝，整个人都陷进去了。
年轻的万老师突然问：“张老师，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什么节日？”我睁大疑惑的眼睛。
“我妈说，是花朝节。”
活了大半辈子，竟不知农历二月十五是“花朝节”。仿佛“梦里不知身是客”。赶紧网查“花朝节”，以及关于她的诗词佳句。
“鸾股先寻斗草钗，凤头先绣踏青鞋，衣裳宫样不须裁。软玉镂成鹦鹉架，泥金镌就牡丹牌，明朝相约看花来。”
这是元代杨基《浣溪沙》里句子。诗中意欲看花之人，一定是派头十足的贵妇，或者深居宫闱的富户千金。若是绅士，便一点男人味都没了。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你看：鸾股草钗，凤头青靴，宫衣玉带，牡丹车鸾，软玉扶手，再加上金银细软，陪行佣人，哎呀呀，这铺排的场面，到底是什么样的金枝玉叶，奢侈得如此？这样娇贵的女子，不适宜山一程水一程地远足。我担心她不仅娇躯吃不住，怕是飘逸的裙纱，还要多少宫娥侍女托附着呢，麻不麻烦呀！
早在南北朝时梁国皇帝萧绎就有“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想见?”什么“明朝相约看花来”？到底还是有些等不及。鲜花如美人，就那么几天好光景，一等，再等，只怕就老了。那就“今朝相约看花来”！
于是，我的出行，剪掉诸多奢华与风雅。背包出发，去金寨铁冲乡看花去！
前两次来此，我写下散文《霓裳片片晚妆新》，和诗歌《铁冲》。有些事，有些情，都已长成了春天的隐喻。
有韦兄接应，金寨九拐十八弯的山路，不再是令人敬畏的传奇。
铁冲越来越近。
远远的，见车流如蜿蜒长龙，负重爬行在山坡通道上。过第二道关卡，我们便弃车，步入人海。像扑通扑通跳进沸水的饺子，被鼎沸的声音煮熟。讨价还价声，赞叹喝彩声，交谈喧哗声，拉响了“望春谷”山俏花笑的序言。
眼前的摊点如种植在路边的野花，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硕大艳红的草莓，青皮红瓤的西瓜，黄澄澄的土蜂蜜，香喷喷的烤红薯，热乎乎的黏玉米，爱死人的猕猴桃，馋死人的熏腊肉......应有尽有。
最惹人注目的要算那处农家乐了。高高建在山坡上，有势高惹人仰的自负。
门前，满满两架熏腊肉，一两千斤的样子。张扬，炫富般，肆无忌惮地挂着。阳光下,金灿灿，油晃晃，香喷喷，即使不进店吃饭，单是看一看，闻一闻，就让你馋涎欲滴，挪不动步子了。
拾阶而上，台阶旁一颗不起眼的小树，开满金黄色小米花，引起我的注意。农大毕业的韦兄告诉我说，这叫“枣皮花”，又叫“山茱萸”。
“'茱萸’？就是王维笔下'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
韦兄颔首。
山旮旯里遇“故人”，令我激动不已。韦兄见我兴奋难抑，拧了拧我的鼻子说：“你看金灿灿的茱萸花挂满枝头，远望像不像满树满树的金子？所以有人叫它'摇钱树’！更可贵的是，茱萸花期长，那金子般的花朵会缠绵整个春季。我们山里人称它“枣皮”，取的是谐音'早皮’，有'皮实’之意。因它花开最早，又经得起凄风苦雨，直到暮春，绿叶丰满，茱萸的果子米粒般隐约枝头，花儿才愿意谢幕，隐忍归去”。
我突然觉得，茱萸如乡下矜持的女子，青衫绿袄裹身，连怀孕都瞒得严严实实，直到显山露水胎儿出怀，才知道隔壁新媳妇已经怀胎几个月了”。
韦兄笑了笑说：“瞧不起人家了，是不是？茱萸初夏孕蕾，经过漫长的'十月怀胎’，第二年初春才'显山露水’。十月，茱萸的果实成熟，红玛瑙一般，挂满枝头，至霜降采摘最佳。其实，这时候她又怀孕了，虽然果实还没完全离开枝头”。
听了韦兄的介绍，顿感茱萸像极了我们的母亲。贫穷，劳碌，一个接一个生育我们。大的还不会走路，又怀了小的。她之所以成为大诗人笔下经典形象，是因为她善良，奉献，伟大而无私，担得起传承与传奇！怎叫人不产生敬意与爱戴？
我之前认为诗人兄弟所插“茱萸”，一定是某种蒿草，或花朵。现在想来应当是装得满衣兜满衣兜，令人馋涎欲滴的红果果。因为九月九日重阳节，正是农历十月，茱萸成熟之季，兄弟们攀树采摘茱萸，多么欢心快乐！而“我”独在他乡异地凄清度日，怎叫“我”不思念家乡，思念亲人呢？
之前因不了解茱萸，教学中错释了“插茱萸”的情节，是多么惭愧啊！所以，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同样重要。
沿山路缓行。关于“茱萸”的插曲，仍令我方兴未艾。但一株株玉兰树如电视里的慢镜头，蒙太奇般扑入眼帘。这高大的乔木，举着挨挨挤挤的花朵，粉白如玉，浅红如霞，淡紫如锦，像临风翻飞的千纸鹤，摇响浩荡春风。又像挂在老师办公室房檐下的老钟，钟声一响，孩子们就笑了，校园就沸腾了。
玉兰花也是。铃声一响，春姑娘就笑了，四面八方的游客就络绎不绝地赶来了，铁冲就沸腾了。但我觉得玉兰花更像父亲肩头的小女儿，她用“咯咯”的笑声，唤醒山谷一冬的寂寞，唤醒沉睡后惺忪的眼睛。我以为，没来铁冲看玉兰花的人，不算走过春天，不算沐过今春第一缕春风。
细细端详：这质地如缎的玉兰花，个高，花硕，开起来隆重奢华，像大家闺秀，需仰视其美。她端庄雍容地坐在枝头，从不扭扭捏捏。一出场，就笑得敞亮，美得大气。像个写诗的女子，腹有诗书气自华，优雅得令人嫉妒。
听韦兄说，这块200多公顷的峡谷山坡，分布着约十万颗野生玉兰，其中百年以上的就有3000多颗，着实令人惊叹。聪明的金寨人利用自然资源，打造“望春谷”，仅几年，就让“望春谷”的名声响彻千里。
人们喜欢玉兰花，许是她象征甜美爱情吧。都说世间女子多浪漫。也许，每个浪漫的女子都希望做法国女作家杜拉斯，66岁还遭遇小她39岁小伙子猛烈追求的爱情。想来，是她的学识和修养太过万丈光芒，像玉兰花开得隆重奢华，引人注目了吧？
此刻，如果一定要说自己是朵花，那我就是野樱花。虽然也苦意争春，虽然也舒卷自如，虽然也点亮苍山，但我终是低调的，做了玉兰花的陪衬与底色。
如果我是画家，一定做张择端。丹青妙笔之下呈现：一垄菜花，一地翠麦，一汪白水，行走撩风的人影，青翠欲滴的吆喝，应接不暇的生意，让现代版《清明上河图》在铁冲，芬芳，又沉醉。让那些没来此看春之人，遗憾一整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儿来此看花，不仅像春蚕破茧，见识了天地辽阔，江山如画，花开锦绣，而且冬天里被新冠折磨的疲惫，被一路花香稀释。不仅看到了铁冲今非昔比的巨变与希冀，更感受到大国子民的昂扬喜气。
春光正好，花香正浓，趁身体尚好，背包出发。去远方，经过，或者停留。
张学梅，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协会会员。工作之余喜欢旅行和编辑文字，用诗和远方美化生活的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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