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拉萨，心灵之旅” 《百姓文学》《作家文学》西藏采风活动
黄前文
一
据说，彝家姑娘纳艳决定嫁给冯小山，并跟他过一辈子，事前可没有征求过父母亲同意。
那时，她和冯小山便象个小阴谋家一样，经常在村旁小河边会面。尤其这天傍晚，冯小山先来到江边，显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等纳艳走到面前，冯小山便一把抓住她手臂说，“我们走吧？远远地离开这里！”
“去哪里？”纳艳起先不明白，便说。
心急火燎的冯小山便凑到她耳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彝家姑娘纳艳平时性格生得敢想敢做，但她此时毕竟是个还未出嫁的大姑娘，婚姻大事方面可不想这么草率，她听后便开始犹豫。
冯小山便对她这态度不满，着急地说，“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好了？想听你爹话，嫁给大老板家儿子？”
纳艳便急忙解释说，“你不要乱说好不好？我是想……”
“还想？还想什么？”
冯小山却不容她再犹豫下去，进而逼她，等她回答。
纳艳和冯小山已偷偷摸摸地谈了有半年多恋爱了。半年时间不算长，可对一双彼此知根知底，又彼此爱慕的年轻人来说，这点时间已足够了。纳艳毕竟对冯小山还是很在乎的，最后她终于想通了，然后下定决心说，“好吧，我跟你一起走！”
冯小山这才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
二
纳艳从小便在一个彝家小山村里长大，父亲原是个外村木匠，人们都喜欢叫他纳木匠。他先是来村里打傢俱，纳艳父亲却偏偏看上他，并还说些什么种庄稼太苦，人还是有点手艺好，天塌下来都饿不死手艺人。以后便把他招来作上门姑爷，纳木匠自此便留在了村里。
然而，对彝家一方乡土来说，自从国家开始大搞改革开放之后，五、六年便来一个巨变。纳木匠结婚没过几年，便已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这时候，各村各户都喜欢去买现成的傢俱，再不象从前那样，事先在家里准备好木料，再请木匠来给自家打傢俱。那时候，当木匠已不吃香，纳木匠只好去县城或省城那些建筑工地打工。可到这些地方去做工，老板给的工钱都很低，想多拿钱，得多干活儿。这些工作又大多累人，纳木匠便很辛苦。特别是有年在工地上改木料时，右手大母指还被电锯锯掉了一截。这人活得有多艰难哪？！
正出于这样一种生活境况，按说那时候偏远农村和少数民族人口可以生两胎，多数人家都是两个娃娃之外再超生一个，有的甚至还超生两个。纳木匠只有一个娃娃，而且还是个小姑娘，村里人曾劝他再生一个，可纳木匠却忧心忡忡地说，“现在钱那么难挣，再生一个养得起吗？！”
纳艳从此便成了独生女。可她却跟那些独生女不一样，她从小便得跟着母亲种包谷、割谷子做农活，或给父亲搬运木料，从没有被娇生惯养过。长大以后，纳艳也变得象小伙子一样。这年县城里举办摩托车越野赛，纳艳刚从驾校学会骑摩托，却偏要去参赛，一去还拿了个第二名。以后，纳艳便养成一种脾气，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旁人可劝不过来。彝家人性格本来就倔，纳艳生得更象头小犟牛。
就以她婚事来说，父母亲原本是想让她嫁给本村王老板家大儿子的。照父亲话说，人家王老板干了这么多年建筑工程，当了这么多年大老板，现在家里是要车有车要洋房有洋房，一家人花钱就象用卫生纸一样。王老板一家多精啊，眼见本村彝家姑娘杨艳人长得聪明伶俐手勤脚快模样也好，是个会过日子的姑娘。这样一种姑娘讨来做儿媳妇，那可是自己一家人的福气。哪知杨艳却偏偏看上邻村穷小子冯小山，这可是两家人所万没想到的。
在纳木匠眼中，邻村穷小子冯小山除了个子高一点、模样生得顺眼些，人可是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不过是油嘴滑舌会骗骗小姑娘罢了。父亲又是个只会吃不会做的大憨包，家里穷得叮当响。如今这社会，年轻人家里又穷，自己又没本事，以后还怎么生存下去？将来怎么去养活老婆娃娃和年老了的爹妈？彝家人普遍心直、认死理，纳木匠头脑精着呢！可接下来，任他怎么说怎么劝，自家姑娘却象中了邪魔一样，就是听不进去，实在拿她没办法。如今逼急了，她竟跟人私奔了，你说气不气人？！
所以，当纳木匠回家后，从饭桌上看到女儿留下的字条时，不由叫苦连天地大声嚷嚷起来，“完了完了，小艳跟人跑了！”
“跟哪个跑的？”纳艳母亲还没反应过来，说。
“你自己看吧！”纳木匠一把将信纸摔在地上，说。
三
其实，彝家姑娘纳艳和冯小山好起来，也不过是半年前才发生的事。
那时，纳木匠已不再去建筑工地给人打工了。他转而在县城开了间木工房，给人家做点小桌小凳，以及楼梯拐角之类的物件。生意不好也不算差，勉强混得过去。纳艳平时在家帮母亲做完农活，便骑上农用三轮摩托，给父亲送送木料之类的东西，一天到晚忙得风风火火的。
这天下午，纳艳三轮摩托却突然熄了火。再按了几下电钮，却还是打不着火。正着急间，冯小山却出现在她面前。纳艳和他曾是同学，从小便对他有好感。初中毕业后冯小山到处乱闯，这两年却不再出去了，平时也还偶尔能碰到。当时，他正好去县城买摩托车配件回来，见纳艳三轮摩托半路熄了火，上来拭了几下，他便说是电子点火器坏了。接下来他又说自己正好买了两个，便掏出一个装在纳艳车上。再拭之时，纳艳三轮摩托竟轰然发动了起来。
回家路上，冯小山坐后车箱里，纳艳拉着他，车开得很慢，两人便开始闲聊了起来。
在周围一带彝乡，冯小山这几年全国各地到处去打工，是个有名的漂汤圆。可这几年来的漂泊生活，他也被磨炼得为人见多识广，说个事情也头头是道，让人爱听。比如说，面对当今城市边缘农村发展问题，他便说，当今农民只有从事工商业才是唯一出路。因为，如今城市附近农村人口过多、耕地又少，普通农民再象以前那样，依靠几亩责任田耪田种地过一生，已不是出路。在国外一些发达国家，人家想搞农业那都是搞的大规模种植，一整套机械化耕种，一家人起码要种上几亩才能保证一年下来有收入。而在我们中国，尤其是城市附近农村，现在一家人才种个三、五亩，这都还算田地多的了。这怎么能解决温饱？怎么才富得起来？
两个人一路说着，不多时，纳艳已把小山送到了家门口。下车后，纳艳才注意到眼前这小伙子外表，当时自己竟有些心跳，人也不觉脸颊红了起来。
“以后多联系，来我家玩。”临别之时，纳艳主动给他留下自己手机号码。
“好的。”冯小山也说，却有些羞然。
不知怎么了，纳艳自从这天见到冯小山，便觉得自己什么话都想对他说，对他象一见钟情了一样。那段时间，父母亲对她正逼得紧，要她跟王老板家大儿子谈恋爱。可纳艳总觉得对方个子矮，一个大男人，个子才有个姑娘高，要是女的穿双高跟鞋，不就没媳妇高了？像个什么样子嘛！而她把自己这些感受对冯小山说时，小山却说她高女人比不过矮汉子。纳艳又说，王老板家儿子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只会花钱不会挣钱。小山却取笑她说，以后人家讨了媳妇会改的，人家家里有的是钱，有钱就什么事情都能做到。纳艳却说，是好人坏不了，是坏人一辈子也好不起来，他们家别想讨着我，我死也不会嫁到他们家去的！
纳艳不愿嫁给村里王老板家儿子，按说这话只能对家里人说、跟好朋友讲。如今，她却把这些话对冯小山说了，这真是件让纳艳也感到奇怪的事。纳艳可是个聪明的乡村姑娘，平时更不会一根肠子通屁眼，什么话都拿去对人说的。如今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把自己跟另外一个人的事情拿来跟冯小山讲呢？
人世间的事就这么怪，但怪来怪去，最终总会有个结果的。也就这时候，纳艳已发现，自己竟真喜欢上冯小山了。她不仅喜欢小山的英俊和高拔，也更喜欢听他口中那些天上看得见手上摸不着之类的奇思怪论。她总觉得小山这人不一般，将来肯定会不一般的！
彝家人心直，这天傍晚，小山把纳艳约出来去河边散步，小山有意无意地问她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嘛？”
纳艳便说，“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起码得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吧？”
“那你到底喜欢个什么样的人呢？”小山又说。
纳艳起先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却毅然对小山说，“我想……我想找个象你一样的小伙子！”
说实在的，经过几天来的接触，冯小山还是感觉出纳艳在偷偷喜欢自己。可现在听了她话，竟有些惊讶，觉得这是件不可能成立的事。不过，他过后又平静了下来，十分认真地对纳艳说，“不过，我家很穷，我觉得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不怕穷，人只要有一双手，还怕什么没有？”纳艳还给小山打气说。
一对年轻人就这样经过一番绕来绕去，然后走到了一起……
然而，到纳艳这天带小山去见自己父亲时，没想到父亲仅看了一眼冯小山，便紧绷着个脸什么也不说，到一边抬自己的木料去了。小山见这情况，忙说了句“大叔我先走了” ，放下礼物就走。
杨木匠却对旁边纳艳说，“把他东西扔出去……”
四
纳艳和冯小山私奔，其实也没别的去处。
在此之前，小山曾跟她说，他有个姑妈年轻时很漂亮，曾嫁进省城去。后来，丈夫所在单位效益不好，姑妈便拉着他出来开了个彝家饭馆。由于经营得当，一干就二十来年，连儿子去上海读大学的钱都是她开饭馆挣的。彝家人重亲重情，如今，姑妈也老了，苦不动了，想帮一下亲侄子，让小山来替自己继续经营这家饭店。
所以说，当小山来到姑妈家，姑妈便很高兴。见小山还带来个漂亮姑娘，她也更加高兴了起来。说时，还一把拉住纳艳的手说，“这么俏一个姑娘，跟小山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啊！”弄得纳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小山姑妈所开这家饭馆，主要以彝家风味菜肴为主。起先，小山姑妈并不会做这些菜，事前曾请了个大橱师，两口子一旁偷偷学会之后，便将橱师辞退，由小山姑爹来干。姑妈接下来一干就干了二十多年，也挣了不少钱。如今，儿子大学毕业之后在大学留教，还讨了个娇滴滴的上海姑娘做老婆，自己不但不想回家乡，还想把父母亲接到上海去养老。姑妈苦了一辈子，如今也真想去省外看看走走，同时也帮自己这独生儿子管管家。便也动了离乡的念头。
因此，当小山带纳艳来到姑妈家，姑妈老俩口不仅把自己一身本领传授给小山，更还把自己一大堆老顾客介绍给小山。
“你们要是学会了，将来生意做大了，还可以去上海找我，在上海开一家彝家大饭店呢！”姑妈还对小山说。
把饭店开到上海，小山可没想过。但他已感觉出，把姑妈这家饭店开下去，的确是一桩值得人去做一辈子的事。小山有这个热情，也有这个决心。因此，姑爹向他传授彝家美食技术之时，他便听得很细心。这一来，小山没过多长时间便全部掌握了姑妈这门独特技术。
“将来啊，我打算把彝家饭店扩大经营，把它开成一家全国连锁店。”小山还说。
纳艳在柜台前收钱，连说他在“穷汉子做富贵梦”，心下却更加钦佩起小山来，人笑得眼睛都眯成条缝儿。
五
再说纳木匠见自家闺女跟人私奔了，几天来内心自然是急得不得了。
纳木匠当然晓得自家姑娘跟谁私奔了。冯家那小子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不就两邻村嘛，谁家不清楚谁家？这冯小山父亲原是过去生产队长家儿子，俩口子没事喝完酒就干那事，儿子一生下来就脑子有问题，长大后就成了个大憨包。对此，村里人背地里都说，这是他那生产队长的爹过去害人作恶受了报应。后来，小山父亲是由他那身为生产队长的父亲连哄带骗，才从一大穷山沟沟里给他讨了个媳妇。可自家儿子只会吃不会做，连跟老婆上床做那事都要爹妈去教，新媳妇气得差点投河自尽。后来，小山妈是看在自己已有了身孕，那么多人又劝她，这才没有自寻短见。可接下来凭了她一个人的力气，生活上又怎能和一般村民相比？如今，国家大搞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后，各村各户都富了，家家都盖起两、三层小洋楼，小山家却还住在爷爷那辈人留下来一幢土基瓦房里，这一住快三十年，如今房子都快倒了。
大老板家儿子不嫁，却硬生生要嫁给穷光蛋和大憨包家儿子？！纳木匠怎会同意这门亲事？他认为是自家姑娘人小不懂事，被冯小山花言巧语骗了。纳艳私奔之后，纳木匠便把县城木器店关了，然后带上老婆倒处去寻找自家姑娘。
这天，当纳木匠好不容易找到省城，在小山姑妈饭店跟前，他正好碰上纳艳准备出去买东西。纳艳一见父亲，便吓得赶紧往饭店里跑去。姑妈见了，便走出来想看看究竟，一出门，纳木匠夫妻俩正好走到她跟前。小山姑妈毕竟是个做生意的，那脑子多灵活啊？眼见纳艳父母找上门来，她便赶忙迎上去，一把抓住纳木匠两口子的手说，“是亲家来了，好啊，快里边坐！”
纳木匠却甩开手说，“谁是你亲家？我是来找自家姑娘回去的！”
到这头上，小山姑妈也顾不上别的了，她忙向纳艳父亲解释说，“哎呀兄弟，这都是我不好，几天前知道这回事，也不及时告诉你一声。你看现在我店里又忙，小山和纳艳又刚来，我正想把店交给他两个来开，准备去上海呢！现在是这么回事，他两个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我正想上门去跟你说说，现在不正好商量一下，把他们这事给办了，就等你一句话了！”
小山姑妈说这话时，这纳木匠心下正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是个手艺人，手艺人要是不会算计，那还怎么混下去？他内心清楚得很，按说小山这小伙子他不是一点也看不上，只因为他家里太穷了，父亲一生下来就是个大憨包。自己要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以后会被人看不起外，自己这独生姑娘要跟了他，今后这日子又怎么过得下去？自己以后还指望谁来养老？自己又怎能去跟一个大憨包做亲家？
如今，纳木匠亲眼看见小山姑妈，并听她说了那番话，他心里的疙瘩竟一下子得到了开解。小山姑妈是何等人？年轻时他就见过，做姑娘时是大美人，当妈以后是大能人，现在又是企业家和大老板！有她当靠山，自家姑娘这辈子还怕什么？现在他又听小山姑妈说，要把这么大个饭店交给小山，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自己又去计较他爹干什么？他爹是个大憨包，他自己不憨就行了嘛！难说这人还憨有憨福呢？！
纳木匠脑筋转得有多快啊，等进餐厅坐下之后，他不但在心里消了怒气，反而在脸上浮起了笑容。等小山和纳艳两个年轻人来到他面前时，他不但没有教训两个年轻人，反而报怨他们说，“你们呀，做事也要跟父母亲商量一下嘛！”
大厅里人一齐笑出声来。
纳艳则一脸娇嗔地瞅了小山一眼。
事实上，彝家姑娘纳艳不计父母反对，然后顶着压力没嫁给王老板家儿子是对的。这王老板也是罪孽啊，年轻时候两口子穷伤心了，成家后倒处去给人家盖房子，没顾上看管娃娃。不争气的儿子最后竟跟城里一帮坏小子沾上了毒品，父母这个家都快被他败光了。不久之后，王老板家大儿子便因吸毒，在一天中午注射过量死在了厕所里。不过，王老板两口子却一点也不伤心，说自家儿子“活该，这样也好，早死早投生，来生做个好人！
不久，彝家姑娘纳艳和冯小山便在姑妈饭店里举行了婚礼，一对有情人终成了眷属。这天，小山父亲还喝醉了，嘴里还嚷嚷着说，明年他也要当老爹呢……
作者简介
黄前文: 1968年生，昆明机务段机车乘务员。十八岁开始尝试文学创作，二十余年时断时续写作至今。
散文、诗歌、小说作品曾载于《时代风采》、《都市时报》、《春城晚报》、《文学界讲述》、《昆明日报》、《西南铁道报》、《红峡谷》、《抚仙湖》、《宜良文存》、《中国民间故事》、《云南铁道》、《四川散文》、《大足文艺》等二十余家文学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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