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界·实力短制】：康梅‖《老王》                  

 

康梅

老  王 

❖‖康梅      

老  王

宁夏西吉 康梅   

    老王的一生很悲情。

在那个被饥饿围困的六十年代，全国各地出现大范围的生死逃亡现象。老王就是那时候一路沿门乞讨颠沛流离逃到我们村的。谁都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氏，但从口音中可以判断出他不是北方人。

虽然那时候我们村也在受着饥饿的威胁，但时任村长的我的爷爷因为心地善良，看着正值壮年却饿得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老王，眨巴着一双因为饥饿导致眼眶沉陷而更显奇大却又死气沉沉的眼睛，一跺脚收留了他。

就这样，老王在我们村安了家。

因为老王有一把好苦，学什么会什么，干什么像什么，所以我爷爷也就觉得自己像立了一个头等功的英雄，每天在村子里背着手指挥着全村人忙活，偶尔还会在“缓干粮”的时候吼上两句秦腔《下河东》中赵匡胤的唱词：

有白龙在河东修表中原， 
          晓喻了宋天子细听孤言。 
          我也曾练就了雄兵百万， 
          岂能够居人下每岁朝参。 
          在汴梁你为尊我不进犯， 
          河东地俺称霸与尔何干。 
          ......

这时候，老王总是一边默默无闻的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一边看着我爷爷陶醉在自我中的样子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其实大多时候，老王还会帮着别人做事，比如东家的婶子偷空回家给孩子喂奶去了，西家的大娘因为身体不舒服挑不动粪篮子了，他都会加紧脚步帮一把。正因为这样，全村人对这个“外来户”从没有另眼相看过。后来，他还在我爷爷的撮合下和我们村一姓张的女子结了婚。

时间一晃到了八零年，村子里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老王也跟村子里的老户一样，分得了他应得的土地和牛羊。按理说，有了他和他老婆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那股劲头，日子一定会过得不错，但由于老王想要一个儿子以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想法根深蒂固，使得他一口气接连生了六个女儿，本来包产到户时间不长，日子就不怎么好过，再加上站在一起像台阶一样的六个孩子整天张着嘴巴哇哇叫，所以导致他的生活质量每况愈下。但这丝毫没有动摇老王要生个儿子的决心，于是，接下来的几年，老王又添了四个女儿。

十个女儿的相继到来，使得老王的脸更黑了，个子更矮了。看着排成队的女儿，掂量着自己的能力，老王也就断了这辈子生儿子的念想。本来从不会抽烟喝酒的他，不知什么时候就迷上了喝酒抽烟，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每天一杆旱烟锅不离口。别看他平时省吃俭用，可买酒时从不砍价。一到逢集，就提个酒瓶子去街上打散酒。其实，他的酒量不大，一喝就醉，一醉就天南海北的胡说。有一次，老王喝酒后跟我爷爷聊天，说因为他个子小，在别人面前总感自卑，所以他要用自己独特的方法保护自己，还说这个秘密他只有告诉了我爷爷一人，让我爷爷一定替他保密。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要是有乡亲们跟他发生矛盾，不管大小，老王都会借酒吓人，言说他是玉皇大帝派下天的将士，惹他可以，但要是不小心惹怒了玉皇大帝，后果自负。乡亲们听了之后也不知是真是假，便只好一笑了事。因为这种方法屡试不爽，所以渐渐的，也就成了老王的自卫法宝。

后来，老王的女儿一个个相继出嫁，等到十女儿也到出嫁年龄的时候，老两口年纪已高，老王想为自己以后的生活留一条出路，所以就找了个上门女婿。按理说，这样的情况足以让老王老两口颐养天年，可事情却远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因为女婿仗着为老王传宗接代的身份，愣是把老王老两口没打在眼中，整天好吃懒做，还时不时地指使老王干这干那。开始还忍气吞声的老王见女婿天长日久不思悔改，一气之下又借酒成了“天兵天将”，并且凭着老命大打出手，硬生生将女婿赶出了家门。这段佳话，后来在村子里被传了很长时间。

再后来，听说老王又唱了一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戏。说是在他去世的前几天，被赶走的上门女婿觉得有机可乘，便来闹着要霸占家产。躺在炕上的老王干瞪着眼也没办法，这时，大门外传来了几声狗叫，老王突然翻起身，大喊一声：“玉皇大帝在此，尔等竟敢胡作非为！柱子他爸，快快将这不孝的龟孙子拖出去斩了！”话音刚落，和老王为邻的柱子他爸真的就走进了老王的家门。这女婿一看这阵势，吓得抱着头夺门而逃。从此再也没敢来过。当然，这件事情我们都仅只是听说而已。

老王是在他八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带着他一辈子的遗憾走的，也许，这个看上去瘦小到弱不禁风的男人，内心深处还藏着永远不为世人知道的很多秘密，但这些随着老王的去世都已经不重要了。

老王去世以后，所有的家产都被合理地分给了他的十个女儿，他老婆也被远嫁他乡的三女儿接去安度晚年了。如今留下的，只有一座长满野草房屋坍塌的院落杵在村庄的半山腰上，远远望去，就像被生活所迫的老王生前那样，一辈子有姓没名，唯有无可奈何地守望着岁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