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  客

  张新明

 

        当动笔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揣度着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撞客”一词，这两个字组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在咨询度娘之前只是知道有撞客这回事，但这两个字怎么写、怎么解释我真的不会。所以，在此我只好把度娘的解释一字不落地照搬过来。撞客，读音zhuàng kè，意思是指撞见死人之灵魂或祸祟邪气、秽毒邪气等而突发昏迷、神志不清、言语错乱、悲喜无常、狂言惊恐、乍寒乍热或以死人的语气说话等神志异常之情志病。

        这个解释再清楚不过了，就那么回事。查了查资料，竟然历朝历代书中都有死魂附体即“撞客”的记载，近现代居多。《红楼梦》一书第廿五回、第四十二回、第一〇二回多次记载撞客；老舍先生在《柳家大院》、季羡林先生在《我的母亲》中均提到过此类事情。

        但光看书中记载和度娘的解释而没有亲身经历，总觉着有点虚幻甚至不相信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真的会有发生。其实，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也不是讲迷信信鬼神的问题，而是真有其事，究竟什么原因怎么就发生了，仅凭我的学识和认知能力肯定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但我实实在在经历过，不妨在此原卯踏套、毫无粉饰地记录下来，以引起专家和兴趣爱好者共同探讨。

        那是1982年的春天，乍暖还寒，我的亲叔别姑姑因病去世。我作为“人主家”之一，代表我父母前去打发安顿。“安鼓”那天(即出殡前一天)晚上，我姑姑就撞客上她女儿的女儿，即外甥女。

        时间发生在晚上11点半，人们都在忙碌着，准备明天出殡的事情。我因没事就在东房炕上躺下准备小睡一会。刚刚睡着，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一种“嗯嗯嗯…”类似电影电视中那种鬼叫的声音。那种声音愈来愈亮，后来又变成了好似“鬼哭”的那种声音。直吓得我头皮发麻、浑身打颤。我猛地起身，赶快坐在窗台上。一看原来发出那种吓人声音的是刚刚18虚岁的外甥女。

        只见炕上躺着的外甥女全身哆嗦，头发零乱、脸色蜡白、双目紧闭、牙冠紧咬、嘴里不停往外吐着白沫，状态十分吓人。

        紧接着，我的大表哥、二表哥、表嫂们和亲戚们都围聚在外甥女旁边。他们知道这是撞客下了，于是，大表哥边劝边问话:别哭了，你是谁？从哪里来的？这是咋了？此时，其他人扶着外甥女坐了起来。她慢慢停止了刚才那种“鬼哭”，全身也不再发抖。坐起之后，眼微闭，直盯炕上的油布，不与任何人对视。

        大表哥一直在追问，外甥女欲言又止，反复几次之后终于开口说话。而此时外甥女的动作和口音已经完全变成了我姑姑即她姥姥(一个18岁的姑娘动作、声音立马变成了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她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涛文、涛武(我两个表哥的名字)，我是你妈。

        本来当大舅、二舅的大表哥、二表哥现在变成了外甥女的儿子。两人一听是刚刚去世的母亲的声音，连忙同时叫道:妈，您这是咋又回了？有啥不放心的尽管说。外甥女此时俨然变成了我的姑姑、我表哥们的母亲。她说:妈去那里(指阴间)见着你爹(指我已去世多年的姑夫)了，他现在过得不好。我去了6天了也没吃过一顿饱饭，你们赶紧给我弄点吃的。

        此时，两个表哥潜意识已把外甥女当做自己的母亲，嘴里不停地叫着“妈”，然后母子三人抱头痛哭。周围的家人和亲戚有的叫大娘、有的叫婶婶，我也叫着姑姑，大家边叫边哭，仿佛久别的亲人又见面的那种场景。哭过之后，大表哥知道自己母亲活着的时候喜欢抽烟，于是赶紧从兜里掏出一盒未拆开的“迎宾”烟。拆开后，抽出一支给外甥女点着。外甥女接住烟后，自己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支划火柴点着，然后将两支烟同时放在嘴角边猛抽。外甥女一次两支一次两支，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一整盒烟抽光。

        抽烟的时间，大表嫂已煮好满满一笨碗挂面，里面加了两个荷包蛋，连带一盘凉拌土豆丝和豆芽端到外甥女跟前。外甥女端起碗三口两口就把一碗面和两个鸡蛋吃完，并把汤一点不剩地喝光。然后说道:我想喝口酒，给我弄点。二表嫂赶忙给取过一瓶浑源老白干，打开盖子，倒了一小盅，让“婆婆”喝哇。外甥女话也没答，抓起酒瓶往刚才吃过面的碗倒了满满一碗，端起来一口气喝光。然后，又将瓶子放在嘴里倒栽着直接将剩余的酒“吹”掉。一瓶老白干不到两分钟就灌到外甥女的肚里，众人十分惊讶。喝完酒之后，外甥女又将一盘凉菜很快吃光。

        吃饱喝足之后，外甥女开始说话了。她对我大表哥说:涛文，你别老和你媳妇吵架，改改自己那灰毛病。前天，我见你和你媳妇又吵架，劝了半天也没劝住，你让你媳妇一把推到地上，跌坏了吗？大表哥答道:吵完就没事了，您放心哇。前天那也不叫个吵，是我坐在炕沿上没坐牢掉在地上的，没碰着。(一个已经去世的人竟然知道儿子跟媳妇吵架，还关心地问跌着吗，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之后，外甥女又冲着二表哥说话:涛武，你哥有工作有工资，不用我操心。你没工资，娃们又多，我今后也帮不上啥忙了，之前有一罐子银元埋在西房地底下，你把它刨出来卖掉，该花啥花啥。二表哥赶忙问:妈，您具体说说埋在哪里。此时外甥女跳下地，径直走到西房，说:从炕沿往北数3块砖、从灶火口往南数9块砖，就是埋罐子的地方。紧接着又说道:涛文，你别和涛武争叫，今天黑夜就挖出来，当着我的面把银元给给涛武，现在就动手。

        二表哥和二表嫂有点不愿意，因为西房地已打成水泥地面，而且人们忙于准备明天的事，想以后再挖。外甥女不依不饶，说:今晚必须挖出来，当着我的面给给涛武。

        大表哥、二表哥不想驳回“母亲”的面子，只好找出镐、锹和小推车，连夜揭地挖银元。

        众人按照外甥女告诉的地方开始“寻宝”。先是打塌水泥地面，然后，人们轮流地用锹挖土，我还轮得跳进坑挖了三回。但折腾了半天也没找到所谓的罐装银元。两个表哥决计停止挖地，但外甥女仍是执意要挖。挖了两平米见方，倒出十多车土，最终也没找到，只好再把土推回来，将坑填平。

        银元没找到，此时天将快亮。大表哥、二表哥劝“母亲”走吧，不然天亮了走不了了。意思是让“母亲”尽快脱身，但外甥女一个劲地说:不着急，不着急。眼看天快亮了，人们只好将外甥女拉到院里，推倒，让其回归正常。

        推倒后不久，外甥女清醒过来，一脸茫然，急着问我大表哥:大舅，你们站在院里做啥？大表哥说:没啥，你快点回屋里休息吧。折腾了一晚上，她竟全然不知。

        过了一会儿，白酒发作。外甥女脸色由蜡白变为通红，一副醉态，踉踉跄跄。众人扶其至炕上，睡了五个小时方醒。人们再问，仍然啥也不知，只是叫唤头疼。

        整个撞客过程就这样粗略地记录下来，虽然时间已经过去40年，但于我来讲犹如发生在昨天。那声音、那动作，那吃相、那酒量，那抽烟姿式的特别、那魔术般的各种变化……我已然实实在在看见了、领教了。那种害怕与别的害怕不是一个档次，那种场面与其它场面没有重复的可能也不可能“复制粘贴”再来一回。

        那种对我精神的刺激和认知的改观，恐怕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超越，那次撞客产生的力量和撞击的力度，给我的精神造成了无形的无以名状的创伤。

        我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撞客究竟是什么？难道撞客就是人们所说的灵魂附生？撞客就是死去的人有未尽事宜需要向活着的人交待？如果这样，灵魂和所谓的鬼神以及阴间真的存在？……我不敢继续联想，到止打住。仅一点感悟，即活着就阳光地活好每一天，做好人、做善事、做学问，让自己高兴让别人舒服，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