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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远门，我8岁。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全世界都是我们家的！
火车启动的那一刻，看着熟悉的场景渐渐变得陌生，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着，第一次有了那种咽不完口水，上不完厕所的感觉。心就像一只惊慌的马驹，生怕一张嘴就会以每秒一万米的速度射出来。平生第一次那么安静的观摩每一张陌生的面孔，猜测着他们的身份，要去的地方，并暗暗的海选着自己的榜样，心里一万次的模仿，谋划着，迅速变成一个见过世面的旅客，才能不被坏人盯梢。
那时候的内心戏简直爆棚了，甚至学着他们的样子已经想好了一套缜密的运作方案，比如有人问我从哪里来，要去哪里这样的问题的时候，我就用标准的普通话淡定的告诉他们，我从城里来，要到城里去。
可是从早晨上车到太阳落山，身边的旅客走马灯一样的换着。我坐在靠窗口的位置，脸紧贴着玻璃，看着每一个站台的送别和重逢，仿佛整个人都浸泡在渐渐浓稠的陌生和不安中，第一次有了那种莫名的忧伤和茫然，开始无可救药的想念，尽管我清楚的知道老家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但是那么强烈的以为只要住在亲人住过的地方也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把家乡的每一个人想念一遍，把家乡的每一棵草想念一遍，我离开家的那个浓稠沉重的阳光，风从沙梁上吹下来的纹路，下过雨后的路边那些明晃晃的水泊子，渐渐隐没在草丛中的屋顶，老马的汗渍、芨芨草舞动的样子，大爸凝重的脸色和和车站相送的叮咛，都将成为我对故乡最清晰的记忆。每次想起都是那么的欢乐而又那么的悲伤。
其实一路上基本无人搭理，我就像一包被遗落在座位上的包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坐了一天，中午时分，听列车上广播，到了吃饭的时间，卖东西的列车员就像会算命似的，在每一个有可能购买的旅客面前欢实的叫卖，唯一到了我这里，马上变成了快速通道，刺溜一下就过去了。有几次，我摸了摸衣兜，把买东西的台词都想好了，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了下去。我突然那么聪明的发现，我那有限的钱还有更重要的用处，就穿过拥挤的人群在水龙头上喝了几口，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的座位上已经坐着一个彪悍的男人，我这是坐上车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那些内心戏里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杵在那里无比窘迫的嘟囔着：我的地方！
那人假装睡着的样子，我的话就像屁一样消散在空气中，我又鼓足勇气大声一点的说：那是我的！他微微的侧了侧身子，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了我一下，接着理直气壮的说：地方是大伙的，你走了就是我们的！
我那时候居然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就像一个丢了钥匙的孩子，无辜的守在自己的座位旁。车上依然是人山人海，每一个人都苦大仇深的样子。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夸张的笑着：哪来的野孩子，随便认座位，怎么不顺便认个爹娘嘞？你叫一声爹，我就让你坐在这儿。。。。。。接着是一阵奔涌而出的笑声。就在这时，听见推小车买东西的人过来，是个女的，大声的说：得了啊，别没完了，瞧瞧你们那点出息，和一个小孩子有意思吗？
就这样天渐渐的黑了下去，卖东西的也好像收工了似得，我就靠在过道的座位边，尽然迷迷糊糊像一匹站着的马睡着了。
（图片来自百度图库，谢谢作者）
睡梦中，有人推我，是卖茶蛋的那个列车员。我睁开眼，看见车上什么时候那拥挤的人群居然不翼而飞了，车厢里突然变得巨大而空旷。推我醒来的是个有着和母亲一样温和笑容的女子，她从小推车里抓出一把吃的，洒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好像很熟悉的亲人一般，麻利的拨开一个茶蛋递给我，没怎么说话。托着腮帮忘情的看着我，好像很享受我吃东西的样子。我现在忘记了，当时还问我一些什么，依稀记得，一再安顿我：谁问你都别说一个人出门啊。那一句话出口，我怎么那么想家，想曾经拥有过的幸福，要是妈妈在，她一定心疼我孤单的样子。我平生第一次懂了忧伤，原来忧伤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茫然和未知，还有那种痛彻心扉的孤独。而这种孤独从那一刻起，一直跟随到现在。
好像也是从那时起，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许孩子气，不许任性，不许软弱，不许一个人流泪，我深深的知道，早熟是一件特别悲哀的事情，怀揣着恐惧和不安的人，幸福会打折，快乐会褪色。可是，我们又有什么权利选择你要的人生呢？
等我有了孩子之后，我暗暗发誓，要给他们一个长长的童年，一个没有恐惧的童年，因为我知道，成长是迟早要来的事情，有那一碗无忧的童年垫底，没有什么酸甜苦辣不能逾越的！
之后，出发和归来几乎是人生的常态，也有过很多惊心动魄的经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出门的情景就像烙铁一样烙在了心底，每次听到火车的鸣笛总会觉得那是远方的声音，每次看到陌生的面孔，那些停留在心底的忧伤就一点点的复活，那个小小的自己一直坐在一列开往未知的列车上，那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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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无数次一个人走，一个人回，我甚至就像一个职业的盲流一样，在找不到座位的时候，换上一套工皮，从容的钻到座位下面美美的睡一觉，在快到下车的时候，去厕所换一套衣服，洗一把脸，像一个符合自己身份的人，混迹在人群中；我也会捏着鼻子虚假的和大家一起指责那些盲流一身的污渍，会潮水一样挤进站台，大声的和列车员吵架，会粗鲁的跨上桌子去探行李，会和陌生人聊的热火朝天，当然也会坐在别人的座位上假装老江湖似得和陌生人挑衅，更会爬着货车，逃票去遥远的格尔木做发财梦，周六坐火车去民族大学看美女，面不改色的挑剔这个世界的浮躁和诟病，后来我发现，很多年前，那个惊恐的小孩所有的内心戏，都变成了我日后貌似成熟的筹码。可是那份莫名的孤独来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个小小的自己，惊恐的去往远方，如此的漫长。
后来我终于明白，这就是成长，每个人心中一定都住着另一个自己，你一生的跋涉只是为了和那一个不安的自己重逢。可惜，我们拼命地学习如何前行，却没有人提醒我们，那个小小的自己，一直丢在了时间的隧道里，依然孤孤单单的孑然独行。
龙应台说：幸福就是生活中不必时时恐惧。可是我们从来不曾想过那些恐惧因何而来，加入是来自那个曾经的自己，请你务必原谅：他那么小，还没有能力去和这个世界友好的相处。
假如你遇见了他，请你俯下身子，忘情的看上一眼，那是你我都有过的曾经，那么温暖，那么幸运，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找到那个一直在路上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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