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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苗卫芳:华灯初上(23)

华灯初上
文/苗卫芳


      父亲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盯着我,命令道:“现在就去县城,到你们学校,把志愿改了,就按我说的,将农业专业改成师范。

“很多同学都不愿读师范,家长也不愿意让孩子当老师,您倒好,争着抢着似的,非让我当老师不可。”我埋怨道。

“我盼着你当个大军官呢!能当飞行员我更高兴,那样的话,当飞机从天上飞过的时候,我就可以向人炫耀:看到了吧,天上的飞机,是我儿子开着呢!这不是当不成吗?这这不实现不了吗?”

我脸一红,只好回答道:“那好吧,明天我回学校一趟,把志愿改了就行了。”

“不行,今天就去,现在就去!俗话说,夜长梦多,明天再去,万一耽误了呢!”

“大热的天,骑着个自行车,跑了几十里,已经很累了,我休息一会儿再出发,行吧。”

“不行,现在就去,你嫌累我可以求彦明骑摩托车带你去。”父亲的态度极为坚决,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

“好吧,我去找彦明,让他驮我去。”我无奈地站了起来。

“咱俩一起去!”说着,父亲也站了起来。

我慢悠悠地开着车,当我把我为什么没有报农业专业,而是读了师范,并在毕业后在县一中当了老师的原因说完,车已经穿过胭脂河边的肥沃的原野,行驶到一岔路口。

我将车速尽一步降下来,冲雯说:“看到了吧,桃花村分两部分,从这个路口向西北而去的一道沟,就是西桃花村,向东北,就是东桃花,其中东桃花又分两个村,下边的是下桃花,沟里面的村是上桃花,我们村就在上桃花。”说完,我轻轻踩了一下油门,同时将方向向东北打去,车便缓缓地驶进了东桃花村所在的山沟。

“知道,你同我说过多少遍了,几乎每次来你们村,每当走到了这里,你都同我说。”雯说。

在与这个山沟里的一道河漕相伴而行的一条狭窄的砂土路,行驶了大约四五里地,遇到了一个村庄,这就是下桃花,车几前又行了一二百米,经过一家院落时,我同雯说:“看到了不,这是邱家的院子,一家三代,曾经任我们村的支书几十年。”

“哦哦……”雯的目光向四处寻觅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她对桃花村的历史并不太感兴趣。

“看什么呢?”我问道。

“看看你们村的桃花,你们村叫桃花村,不应该有很多桃花吗?在我的心目中,有这样一个村名的村子,应该是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处处都姹紫嫣红的桃花才对。以往来的时候,都是夏天或秋天,从未看到你们村的桃花,这次怎么也得好好看一看啊!”雯说。

“可惜你这次来得也有点儿晚了,桃花大都已经开谢,不过,往上走,到了我们村,我家的院子周围,有几棵花开得晚的桃树,应该还能看到桃花。”

“那好,赶紧走,到你家看桃花去。”

“邱家三代,曾经任我们村几十年支书!我们桃花村——原来叫桃花大队,一共有过五名村支书,另外两名,每个人只当过短短几年,除此之外,绝大部分年份,书记都是由邱家当的。邱家第一位任我们村支书的老爷子,我还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个子不高,显得瘦瘦弱弱的,如果现在还在世的话,估计已经一百多岁了……”我继续唠叨着。

车子驶离下桃花,顺着这条砂土路,又蜿蜒曲折地我将车开到了一个已经废弃了的打麦场里停了下来。因为再向上开,道路变得更加窄了,而且路边的树木、荒草蔓延到路上,难以行驶,所以只能把车停在这里。

我从车里出来,站在打麦场上,四处张望着,思绪不由回到了童年时代……

这个打麦场,当年称得上我们上桃花村最大的“广场”。在生产队的时代,每当到了打麦的时候,这里就成了全村最为热闹的地方,社员们或肩挑,或用手推车推,或用毛驴车拉,将割下的麦子从麦地运到这里。当麦个堆得如小山一样高时,就开始打麦了。那时,父亲还很年轻,任生产队长,一大早,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他便来到这里。逐渐地,社员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父亲早已将铡刀从队里的库房里搬了出来,放到打麦场上,然后他蹲下来,扯去铡刀床上的杂草,为铡麦个儿做好充分准备。这时,喷薄欲出的太阳,将东方的天空映红了,璀灿的彩霞在清晨的轻风吹拂下,在空中飘荡,整个打麦场顿时变成红彤彤的了,连空气都像是被染上了五彩的颜色。高高的麦垛,如同披上了一层薄薄的丝绸,又像是在彩色的波浪中矗立的金黄的山峰。

这时,过来一个社员,拽过一个麦个儿,父亲立即将铡刀的大刀片子提起来,这位社员立即将麦个儿送到铡刀之下。只见父亲紧紧握住铡刀的木柄,双脚尖点地,身体轻轻一跃,整个身体便轻松自如地便向上蹦起,随即,身体回落,这时,全身的重量,便全部落到两只胳膊上,再通过紧握铡刀刀柄的双手,传递到铡刀上,从而使铡刀猛地向下落去。几乎同时,只听“嚓”地一声,入到铡刀下的比人的腰还要粗的麦个儿便一刀两断了。

社员们不断地从如山的麦个堆中将新的麦个拽过来,送入铡刀下,父亲又一轻轻向起一跃,随即身体回落,又一个麦个儿“嚓”地一声,应声而断。不过一二十分钟时间,已经有几十个麦个儿被铡断了。

太阳终于从东方的山峦探出了头,射出万道光芒,这太阳的光芒,先是照到打麦场尽头的库房的屋顶上,面向东方,继续铡麦个儿的父亲,当他第一次跃起时,阳光便照到了他的上半身,将他黝黑的脸膛照得呈现出古铜色,当他随铡刀下落时,他的身体犹如从金色的海洋上坠入水面之下。随着父亲的身体一起一落,远远望去,父亲又像是在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狂奔。

站在我的轿车旁,回忆着父亲铡麦个儿时的这矫健的身姿,身体跃起又下落下,继而又跃起的动作,以及他那充满自信的神情,又联系起父亲当然一马当先,飞奔直上马头山的故事,我忽然想到,父亲本来就是一匹马,或者,他是由一匹骏马幻化而来,几十年来,他以人的面目存在于世间,完成了他作为一个人的使命,到老了,才终于恢复了原形,变回到他作为一匹马的本真的样子。

每当这时候,祖母或母亲往往也就来了,蹲坐在铡刀旁,从铡下麦穗的麦杆里挑选一些又长又柔韧的,准备编草帽用。两个女人,时而认真地挑选麦杆,时而望一望父亲,脸上现出骄傲的神色。多年以来,村里人都说,父亲如果参军,保准都成为一名优秀的军官,最低也能当连长,然而,祖母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遗憾,她情愿自己的这位身体强健的儿子守在自己身边,老人的愿望很简单,只要一家人在一家,平平安安,只上一口饱饭,就心满意足了。

而母亲呢,也丝毫没有因为没能嫁给一个军官而有任何失落,只见她一边挑选麦杆,一边深情地望着父亲,红着脸,微微地笑着。每当父亲双手攥着铡刀的木柄,身体猛地从空中落下,“嚓”地一声,将粗大的麦个儿铡刀时,她就羞涩地低下了头,满脸的幸福。

生产队时期,每天天一亮,就要到生产队上工,生活是很辛苦的,一年下来,除了过年过节时,吃上几顿好饭外,日常基本吃的都是玉米面和杨叶贴的饼子,喝棒子面烫的糊糊,或者是蒸红薯。真不知道有什么幸福可言。

直到多年之后,我与雯在一起,经历了性的洗礼,我才渐渐明白过来一些,现在,回忆着父亲铡刀的动作,我不由地联想到,婚后,母亲当时作为一个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少妇,每当夜深人静,父亲骑在她的身上,就像他在铡刀麦个儿一样,他矫健的身体一跃而起,然后再落下来,狠狠地砸到母亲充满青春气息的身体上,大起大落,气盖山河,那该是如何的激动人心,如何的酣畅淋漓,作为一个女人,每个晚上拥有这么美好的经历,还怎么觉得日子苦呢,还如何不感到幸福呢。

     “看你出神的样子,想什么呢?魔怔了?”雯伸出手,在我眼前挥动了一下,问道。

我一愣,将心从遥远的回忆中收回来,回答道:“没想什么!”

“瞎说,一定在想什么,刚才,站在我面前的你,就是一个纯粹的肉身,你的心不知飘到哪里去了。”雯有些生气地说。

“我的心飘到你心里去了。”我搪塞道。

“才不是呢,我能看出来。”雯说。

     经过一个早晨,堆积成小山一样的麦垛,就被父亲铡完了。这些麦穗,在早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一边铡,旁边的其他社员手持三股或四股的木杈,将麦穗摊到打麦场里去,好让阳光暴晒,麦穗晒得越干,才能越容易地将麦粒打下来。

上午,打麦场里要留下一个人,一般是一位老人,在烈日下依次不断地翻,将下面的翻上来,将上边的翻下去,以使麦穗更快地干透。天蓝得一丝云都没有,犹如一个晶莹剔透的精美绝伦的秘色瓷器,反扣着将整个世界罩了起来。空中除了太阳,以及偶尔从遥远的高空隆隆而过的飞机,看不到任何东西,空荡荡的,显得无比深邃。太阳如邪恶的乌鸦一样,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张牙舞爪地,向大地施展着自己的淫威。整个打麦场,犹如一个金黄色的海洋,人如同在黄色海洋上的一个不断移动影子,在烈日的暴晒下,麦穗很快干燥了,有个火星落到这里,就能引发熊熊烈火。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急剧上升,麦穗越来越干燥,人站在场里,会不断地听到噼哩啪啦的声音,似乎麦穗真的燃烧了起来。突然,一只被铡刀铡断了肚子的蚂蚱,乍起绿色的肉翅,猛地从麦穗中跃出来,向空中跳去,飞起两米来高,落在翻场人的背上,静静地伏在他因为反复汗渍而留下一层层白色盐粒的上衣上。打麦场边的一棵泡桐树,叶子上落满了来自打麦场的灰尘,而且被烈日晒得叶子打了卷,泡桐的叶子和正在盛开的花,散发出的浓浓的味,如一块灰色的幔子,笼罩在人们头上,憋得人几乎难以呼吸。一个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脖子上搭一条白手巾的老汉,低着头,手握一个四股木杈,不紧不慢地翻着场上的麦穗。这时,老汉大概想看一看天上的太阳是何种光景,便手搭凉棚,向空中望去,突然,他的眼睛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立即低下头,他的身体晃了晃,似乎要跌倒,他用一只手托住脑袋,定了定神,终于站住了。过了一会儿,老汉终于缓和了过来,于是便像先前一样,又不紧不慢地翻起麦穗来。汗水追着赶着般地涔涔在人体内冒出来,咸咸的汗水,刺激得老人的眼睛几乎无法睁开,他不得不经常停下来,擦一擦脸上的汗,再继续干下去。

     我不由抬起头,向天空望去。雨后睛得非常好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天上的太阳,射出灿暖洋洋的光芒,使大地的的温度很快回升,真是播种的好时节!然而,很快就要立夏了,我却并没有感到有多少燥热,这与三十多年前,我童年时期的太阳,似乎已经很不相同。那时,四季分明,冬天冷得将大地冻得裂开一道道缝隙,冻碎家里的水缸,冻得孩子们的手肿得像馒头;而到了夏天,太阳能晒得在树荫下躲避日头的牛中暑,能让藏在洞里的毒蛇跑出来乱窜,使女人不得不脱光了上衣,裸露着乳房,一边拿一个手巾擦汗,一边不顾羞耻地在自家院里的树荫下走来走去,使男人跑到河里,头上顶着大麻叶,将身体泡在水里,直到午后再从水中出来……那时夏天的太阳,似乎从远古时代刚刚走出来,浑身散发着凶猛的野性;它像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精力充沛得没处发泄,如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浪气冲天,如火得激情能烧瞎爱人的眼睛,那时夏天的太阳,如从深山老林里的猛虎,如天上的雄鹰,如凶恶的毒蛇,露出令人可畏的牙齿,在人家横冲直撞。多年以后,通过与童年时期的太阳相比较,我觉得,应该是那时的太阳正处于青年时期,所以才能射出那么毒辣的光芒,为大地带来那么多的热量,三十年的时间,毫无疑问,能使一个健壮的青年,变成精力衰退的中年,太阳难道也不是如此吗?

然而,略一思量,我又觉得我这种想法是毫无道理的,据科学家说,大约46亿年前,太阳就已经形成,而它的寿命,大约是上百亿年。几十年的时间,与几十亿年相比,三十年简直连一眨眼的时间都算不上,怎么可能使太阳出现这么大的变化了呢?

“看什么呢?抬着脑袋,这瞅儿瞅,那看看的!”雯看了我一眼,笑着说。

“回忆着这片打麦场当年的情景,我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太阳!”我说。

“那时的太阳怎么了?比现在更亮?还是比现在的更圆?”雯笑着问道。

我没有回答雯的话,兀自说道:“如果太阳的能量耗光了,这个世界就变成无边无际的黑暗了吧,而且气温迅速降低,估计会到零下几百度上千度吧,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情景,简直不可想像!那可怎么办呢?”

“当年上学时,学到一个成语,叫杞人忧天,当时,总觉得这个故事是古人的杜撰,现在终于明白,世间还是真有这样的人。科学家说,太阳还有五十多亿年的寿命,有人忧国忧民,操心当下的问题也就罢了,想不到,还真有人为五十多亿年后的事情担忧。”雯笑着说。

我也笑了笑,说:“太阳一秒钟就能散发出无限多有能量,上亿年的时间,那该向这个世界释放多少能量啊,真是不可思议,宇宙太伟大了,太不可思议了,而人类,又是多么渺小!”

    在农历五月灼热的阳光暴晒一个上午,到中午的时候,就可以打麦了。

那时候,通常是由牛拉碌碡打麦的,一般是将两头牛,套到一个碌碡上,套上捂嘴,被人赶着,慢慢地拉,效率是极其低下的。

后来,大队有了拖拉机,如果有机会,能够将拖拉机手请来,把碌碡安装在拖拉机上,带动着碾麦子,那就更加热闹了。每当这时候,整个村子的人,往往会倾巢而动,齐聚到打麦场观看这一盛大的景象。

为了能更有效地将麦子从麦穗中碾下来,碾麦子往往选在大大中午的时候,尽管骄阳似火,人们仍然无所畏惧,老汉们顶着白毛巾,年青男子光着膀子,妇女们摇着蒲扇,小孩子们光着腚。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苗卫芳,男,1971年生,河北人,毕业于河北大学历史学院,获历史学硕士学位;作品有长篇小说《二月兰》、《枣花》;《天使的心路历程》和《第303号病室》(与福建著名作家梁爱林合著);现供职于河北阜平中学。 
      责任编辑:侯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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