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抗 战 老 爹
张 峰
三年前，为庆祝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县作协自发组织我县部分作者，开展走访慰问抗战老兵话动。我作为作协成员有幸看望了四位九十岁上下的抗战老兵。虽然时光又过去了三年，但至今依然难忘。
这些抗战老兵走过了战火纷飞的岁月，经过了血与火的洗礼，经历了新中国的诞生与建设。如今他们虽年届九旬，身体却依然硬朗，眼眸犀利有神，岁月的沟沟坎坎深深地刻在他们脸上，日本鬼子的弹片深深地钳进他们骨头里，但他们今天依然硬朗朗的高呼：“小日本，只要你们敢来，老子照样把你们打得屁滾尿流！”望着这些血气刚刚的老爷子，我的眼眶湿润了。我拉着八十有六杨玉春老人的手，谦诚地把抗战纪念章别在他胸前。我说：“大伯，我们敬佩您！您才是真正的纯爷们！您是我们中国男人的样板！”我不能不特别关注他，因为他不仅十六岁当新四军，打了五年仗，杀过鬼子，身体伤残，而且中年丧妻，孤身四十余年，拉扯大五个儿女，没向国家，政府提过任何要求，以区区四五百元的补助艰难度日。更重要的是，这位和我老爹同龄的老人，他身体依然康健，而我老爹⋯他已于二十年前就因伤残并发症，过早地离开了我们⋯早逝的老爹，成了我们心中永远的疼！
我老爹也是四四年参加的新四军，和杨玉春老人一样，那一年他也是十六岁。与杨玉春老人不同的是，在参加新四军以前，老爹竟还有当过两年国民党蒋匪军的历史。那年老爹十四岁，因年小调皮不会干农活，我爷爷就让他顶替我大伯去国民党军队当壮丁，十四岁的农家孩子瘦弱不堪，还没一技步抢高，也扛不住抢，匪连长就让他当勤务兵，给匪连长端饭，送水，倒尿壶…小拥人似的在连部为他服务，整天挨打受气，敢怒而不敢言。这样，受了两年罪，因那时老蒋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政训，蒋匪军虽然打日本，但也打咱们新四军，在一次冲突中，这支蒋匪军被咱们新四军给打跨了，匪连长也被打死了。新四军的首长给老爹这些苦出身的小兵讲话时说的明白，愿回家的发路费，愿跟着新四军打鬼子的热烈欢迎！贫苦家庭长大的老爹毫不犹豫的留下来，跟新四军四师打鬼子，他的师长正是威名赫赫的彭雪枫！当时，我十六年的老爹因为年轻，气质风度好，就留在师部当警卫员，直接保护彭雪枫等师首长的安全。
老爹在自己的军队里各方面都进步很快，他军事素质高，聪明敏捷，机智勇敢，深受彭雪枫师长等首长的喜爱，当了不长时间的警卫员，不久就担任了警卫班长并加入中国共产党。那个时侯，新四军军部偶尔有拿照像机的新闻干事来采访，老爹就请人家给照了他平生第一张照片，毫不夸张的说，我十六岁的老爹真的好英俊，好潇洒，他穿着新四军的灰色军装，扎着大武装带，戴着缀有两个小扣的新四军军帽，表情威严的望着远方，浓眉大眼的老爹真象老电影里的战斗英雄，电影名星！那么年轻的他，因为经过战火的洗礼，目光就己那么犀利有神。
后来，在华北战场，小日本己节节败退，我们已经开始大反攻，抗战即将胜利，已担任警卫排长的老爹随彭雪枫师长与日军和蒋匪军战斗在徐州西部陇海铁路沿线。有一次，老爹带着他的警卫排去执行一项任务回来，就传来彭雪枫师长牺牲在夏邑县八里庄战斗前沿的噩耗，当时老爹就一下子昏倒了！在我上了中学，老爹给我讲这个事时还拍着他的伤腿大哭着说:“那时，日本鬼子刚刚投降，彭师长是在歼灭顽军李光明支队战斗中，在夏邑八里庄视察前沿时被一颗流弹给击中的，当时，战斗都结束了，实在不应该发生这事啊！他是我们的战神，他才三十七岁，我要在他身边，他肯定死不了，我会替他挡这颗子弹的！我情愿替他去死！”他说这番话时，他眼眸燃的是烈火，似乎要找到向彭雪枫师长射出子弹的凶手，把他碎尸万段！
日本鬼子投降后，老爹与他的战友们换上了解放军的黃军装，又投入了打老蒋的战斗。从那以后，他一直打了十年仗，先后担任过有一二百名威武战士组成的警卫连丶侦察连的连长。他不仅打过小日本，而且打过蒋匪军，参加过孟良涸战役、淮海大战、赴朝作战。他先后在彭雪枫，陈毅，张震的部队里，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参加大小战役，战斗不下百次，屡立战功。为了躲避鬼子的追杀，把情报送出去，他甚至大热天里不顾尸臭，在新埋死人的棺材里躺了一夜。
十年征战，他杀敌无数，也打残了身体，成了二级伤残军人。二十六岁他从战场归来，为减轻国家的负担，他也象杨玉春几位老人一样，要求解甲归田，但党和政府部门因为他胳膊，腿上都有炮弹片取不出，无法从事农业劳动，不让他回乡务农，把他安排在商丘商业部门工作。在当干部的几十年里，从市里到县里他忠诚着党的事业，默默奉献着，在错划右派，批斗挨整的时侯，他依然对党深信不移，拔乱反正后，他不顾病残的身体折磨，奉献着余热。
在老爹最后的日子，他一直沉浸在抗战的幻觉里，我记得有一个深夜，他敲开我的门，叫醒沉睡中的我并大声说：“小子，你快点起来，日本鬼子的三挺机抢己架在南屋的屋脊上，家都被包围了！”望着柱着拐杖瘦弱的老爹，我眼眶潮湿，他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打鬼子，我扶着他那被鬼子炮弹打残的胳膊望着空荡荡的南屋顶说:“老爹，你去睡觉吧，在部队我也是机抢手，我马上用我的班用轻机抢一个连发端掉他们！”那几个月，我一直这样陪着战争幻觉中的老爹，执行他下达的一个又一个“命令”，陪他重回战斗的岁月。
我深深地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受了一辈子苦难的抗战老爹病逝了，在最后的时刻，他拉着我的手，用犀利的目光望着我，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利用地形，避开敌人火力点，前…进…”慢慢地，他那枯瘦的手渐渐发凉，微弱的呼吸慢慢停止，那始终睁着的眼睛渐渐失去光泽。刚过而立的我握着他那伤残变形的手，看着他睁着的眼心酸不己，我知道他老人家一直沉浸在他十年的战斗岁月里，一直回忆着他六十六年人生坎坷路，对家庭对孩子放心也不下！
我敬爱的抗战老爹，你临终的时刻，脑海里还是那炮火连天的抗战岁月，你牵挂的还是你的孩子，所谓大德不言，大美无形，一如山丘，寂然长立。我们会永记你的恩情，我们会永记你的坚强勇敢，你的善良厚道，你的任劳任怨，你的克勤可俭的美好品质！我用手轻拂着他的眼睛，热泪长流，我说:“老爹！你老人家安心去吧，这个家有我在呐！”老人的眼睛闭上了，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跌宕起伏的岁月，当着大右派的他以三十六元工资养活着一家五口，白天，不舍得在单位食堂吃饭，就在宿舍里吃着从家里带来的黑窝头老咸菜，夜里，还要被所谓党的化身批斗着。伤残的身体折磨着他，回家一半天还要给孩子扮着笑脸，唱着部队的歌儿。他的一生充满着凝重与迟滞，坎坷与跌宕。在我也当了父亲，连抚养一个孩子都有点心劳日拙之后，才算真正认识到父亲当年抚养三个孩子的艰辛。受迫害时，他才二十九岁，性格钢烈的他不愿与地富反坏为伍当黑五类，几次想着自杀，但每次都是想到牺牲的首长和战友，自己作为十六岁就参军入党的年轻老革命，炮火连天的岁月都过来了，有幸活下来已经很难得，即便在那非常岁月里，自已也是在组织上号召向党提意见时，提了几点合理化建议，当即就被莫明其妙地打成向党猖狂进攻的大右派，被监督劳动改造。但所有这些要是与牺牲的战友相比受这点委屈真的算不上什么！因为有坚定的信念，他不仅在那个非常的岁月坚强地活了下来，而且在苦日子里特别疼爱着他的三个孩子，总是省下单位食堂里好吃的肉包，饺子带回农村老家留给孩子吃。记得我六岁时，因营养不良患上肝炎，他就从农村老家把我带到他工作的小镇上为我治病，煎好中药又买来熟猪肝哄我吃。六岁的小孩是不愿喝那苦药水，也不想吃那有怪怪味道黑猪肝的，这个时侯老爹就一改往日的威严慈祥得象个老妈妈，他给我讲着小英雄王二小的故事，竟会边讲故事边唱歌，至今我还忘不了老爹那动听的歌声: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
放牛的孩子不知道
到哪儿去了，
莫非是他贪玩耍
丟了牛，
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老爹说:“那个王二小也就是八九岁年龄，比你大不了多少的，他把日本鬼子引到我们的伏击圈，让我们消灭了鬼子，而他自己却被小鬼子杀害了！他是个著名的小英雄，我们部队经常唱着纪念他的这支歌行军，打仗。为了杀鬼子，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与人家小英雄比一比，难道你连这一点苦药水也喝不下去吗？”老爹的故事激励着我，每当这个时侯我就毫不犹豫的吃下一块黑黑又有怪怪味道猪肝，并喝下了一碗苦药水。
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忘不了老爹那特别的眼眸，对敌人是那样犀利燃火，对亲人是那样亲切慈祥。那次慰问见到的几位抗战老兵，他们也象老爹那样，眼眸里闪过不同的光芒，说到杀鬼子目光里是烈火熊熊，说到牺牲的首长和战友是泪光闪闪，痛哭失声！应该说，只有在战场上与鬼子与蒋匪军撕杀过的抗战老兵才会有这特殊的眼眸吧！
每当在庆祝抗战胜利和共和国国庆的时候，我们都清楚地记得，强盛的祖国能有今天，凝聚着老爹和这些抗战老兵的热血，他们的精神鼓励着我们拼搏，他们犀利的眼眸激励着我们奋斗，他们才是共和国的国宝！他们才能代表着共和国的国家精神，而任何狗屁戏子永远代表不了国家精神！我们坚信，正因为有抗战老兵在，有一代又一代军队长城在，有党和国家新的领路人，科技工作者及建设者在，有五十六个民族团结奋斗精神在，有我们正确的国策在，我们的国家才会有富强的今天，而且我们国家的明天将会更加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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