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祭
龙长弓
时光如水，岁月如歌。久远的三线生活，我的青春，我的战友，永远在我心中铭刻！
——题记
在三线的时候，对于危险，我和我的战友已经能安然若素，泰然处之了，虽然“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记得到三线的第二天就有女子八连的常宝珠从山坡滚落而亡，这是去三线后最早殉难的宝鸡学兵。
修铁路要凿隧道架桥梁，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很多人都有过不同的危险遭遇。
团部仓库要拓建一个料场，我连一排接受了这个任务。仓库在山沟的一个略宽敞的空地，沙沟小溪静静地流淌，在这里转个弯流向沟口，流进汉江。在小河对面的崖壁下，一个料场正在扩展中。一天上午，连长检查工作来到了这个工地。一排的三十多名同学正在“杀起来干”，却有一种不详的感觉，随着崖边上跌落的石块时时砸在心头。那崖壁约三四十米，直溜溜的乱石粗砺，不时有沙石扑簌簌地掉下来。连长来了，排长像见到了救星，马上向连长汇报并提议提前收工。同学们竖起耳朵，眼巴巴地盼着连长说“撤”，连长看了一下表，时间还早，没有立即表态。抬头看了看悬崖，蹲下身子看着大家继续劳动。过了一会儿，有一块较大点的石头又落了下来，离连长蹲着的位置不远，把连长吓了一跳，立马站了起来。一排长见机又再次给连长说：“回吧。”连长答应了，一排的同学高高兴兴地一溜烟回去了，一路上兴高采烈——提前了半个多小时就收工了。
午饭过后，还不到下午上班时间，就接到电话通知，那里塌方了，上午干活的地方全部被掩埋了。连长因在面对塌方危险的时候，当机立断，处理得当，在千钧一发之际挽救了三十多条生命，受到了团营的表扬，荣立＂三等功”。
其实在三线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危险时刻在我们身边，如影随形，稍有大意都可能酿成事故。我们经常可以听到哪里哪里塌方冒顶出事故了，听多了，也就疲了，不在乎了，甚至学说些满不在乎的言语，对近在眼前的危险往往视而不见，习以为常了。
我连理发员容平夫到大桥工地去劳动，从施工的桥墩上掉落下一根“拔撸”（一种形状像问号的一米左右长，拇指粗的钢制工具），端端正正地落在了容平夫的头上，砸烂了安全帽，头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还好，各层脚手架减缓了落下的力量，不然就酿成大祸了。刘诗风从脚手架上一个趔趄掉下，双手却抱住了一根横杆，他人吊在杉木杆上，摇摇摆摆，把在现场的我们惊出一身冷汗。在开挖桥基时挖掘机硕大的挖斗贴着刘伟头顶呼啸而过；还有人在浇筑混凝土时，差点被绳索打到钢筋林立的的模板中，被混凝土掩埋。有人要冒着危险去排除哑炮，有人在隧道塌方时要架起支撑木；有的在扒渣时随石渣从漏斗掉入斗车，还有人因斗车溜车差点翻入汉江......
两年的时间倏忽而过，沙沟隧道已经贯通，沙沟大桥的桥墩高耸挺拔，像一座座纪念碑屹立于蓝天白云汉水间。工地上没有了往日的喧嚣，西安的学兵已经回到了阔别的家乡，我们在工地做着收尾阶段的工作。我和刘伟、马三、张亚绪四人去拔掉桥墩上固定模型板的钢筋。桥墩上模型板已经拆除干净，却留下了固定模型板的钢筋在那里，我们的任务就是拔下这些钢筋。我坐在特制的上下三圈钢筋焊接起的吊篮里，完成了任务后，卷扬机往下放，同伴们一时疏忽，没有及时放开底部的绳索，头顶的钢缆放下，脚底的绳索拉紧，吊篮立刻就来了个底朝天，我已经形成头朝下的状况，卷扬机继续下降，我抓紧吊篮的边缘叫了起来，好在开卷扬机的铁兵发现了情况，立即停止下降，并改成上升，到吊篮成为正常状态时停了下来。我虽被惊吓到了，却是有惊无险，平安躲过一劫。
在一号桥台上，我们班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时，我直起腰想跨过一根杉木杆过那一边去，没想到却踩在那根横着的木杆上，木杆一滚，我也身子一歪，失去平衡，立即贴着桥墩的边缘掉了下去，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东西，但什么也没有抓住，瞬间跌落到有五六米深的桥台基础的悬崖边上，只听见“嘭”的一声，额头撞在了一块石头上。同时感到有人跳了下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其实我晕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班长白长林正背着我往营卫生所跑呢。至于这期间是谁把我背上来，还有谁背过我，就一概都不知道了。到了卫生所，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碍，前额可能是人体最坚固的地方了，也没有包扎，刘伟等同学扶着我回到连队后，休息了几天。不过，我双手的手指却在坠落时由于抓在桥墩的水泥壁上受了伤，最后掉了三个指甲。
回忆往事，我也觉得自己命大。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运气的。
一九七三年四月三日，我的战友曹建国刚休了两天的病假，清洗了衣物，收拾好后，提前一天就去上班了，反正在连里闲着也没有什么事情。十一班是一个木工班，原来是配合军工、铁兵安装模型板的，现在大桥的桥墩已经建成了，就等着架梁了。木工班的任务改成拆模板了。
太阳慢慢升起，一层薄薄的云彩时而遮挡着太阳的身影，有一层薄薄的晕。曹建国在六号桥墩上，用拔撸拔掉长钉，撬起扒钉，然后用拔撸伸进模板缝隙中用力一撬，模板就掉到几十米深的桥墩下的沟底了——模板外的护栏已经坏了，有的甚至翻到下面去了。上午十点多钟，已经拆了几块了。又一块模板要倒下了，鬼使神差般地，曹建国扶了一把，也许是想不让它倒下，也许是不想把好端端的木板摔烂，也许就是下意识，根本就没有想什么，但这一扶却酿成千古之恨，那四五米高的模板竟然掉了下去，曹建国也随之掉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沙滩上。
离六号桥墩最近的十四班同学们，最快地赶到并把他背到了营卫生所，他并没有外伤，却已经回天无力了。卫生所外面的我们，人声鼎沸，愿意为他输血，愿意为他守候。但这一切都不需要了。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告别了他曾经为之流血流汗也流过泪的地方。
在那个桥隧占了整个工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艰巨工程上，死神于我们并不陌生。按规定，工地上死了人，是要立即入殓的。团部的仓库离我们不远，除了工地需要的钢材木料而外，最醒目刺眼的就是很多上了黑漆的，和还没有上漆的棺材，杂乱的摆放在仓库一隅。我们时常要经过这里，看到那些刺眼的棺木时，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的同学、战友也会使用到这么一个木匣！
棺材很快就拉到了，正在哭泣的同学们愤怒了，不知是谁带的头，把曹建国的遗体连同担架一起抬了起来，上了学兵十连的驻地，放到四排外面的一个席棚里。
那天下午，团里派来了一个科长来做大家的工作，我们也提了几条建议：给曹建国记功；追认烈士；给穿一身新军装；开追悼会；棺木缝隙太大，要修理等等。那天晚上，我们学校一起来的同学都去连部开会了，我独自守着曹建国的遗体。担架就放在那薄木棺材上，白色的床单上压了一块瓦片，昏暗的月光下，偶尔的，微风吹过，床单微微地拂动，周边的一切都沉寂在死亡的哀伤中。
直到半夜时分，我们等来了团里的回复一下：不可能追认烈士，不够立功条件；也不能穿军装，因为我们不是军人。
第二天早上，王金声给我说，遗体实际上也放不住了，因为是内出血，遗体腹部已经都鼓起来了。
在大家的哭泣声中，曹建国的遗体入殓，被大家簇拥着抬下连队驻地，抬往坟场下葬了。后来三排用水泥做了一个碑，立在了他的坟前。那个坟场，是三线建设牺牲者众多坟场的一个。它占据了几乎一座山头，大小不一的坟茔，形状各异的墓碑，记载着学兵、铁兵、 民兵们的奋斗和牺牲！
我还记得追悼会上，一个大大的花圈——中间一朵大花代表曹建国，周围三十四朵小花代表着我们来三线的三十四名同学。
曾经，我们的生命属于祖国！三线建设的时光已去，我们无比灿烂的青春却在恢宏的建设事业中定格！
责任编辑 刘文光
二审编辑 宋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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