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7月15日 总320期
情 人
——关于杜拉斯和《情人》
大地菲芳 ◑ 名著导读
在湄公河上一条冒着滚滚浓烟的大船上，他和她相遇了。那时候，她十五岁。他三十二岁。
她在河对岸一家法国人办的寄宿学校读书。他从法国考察回来。她是破落的法国人的后裔。他是旅居越南的中国豪门的公子。十五岁的她情窦初开。三十二岁的他早在风月场上阅人无数。
同居的日子里，她曾经问他，是否有和白人女子上床的经验？
他说在巴黎有过。在越南，也找过法国妓女。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在这里，除了妓女，没有白人女人愿意跟中国人睡觉。
轮船上的相遇，与其说是一见钟情，倒不如说是他们各看眼对。荷尔蒙让他们想到了上床，现实的他需要喜欢的女人，而她和她的家庭，则需要钱。
中国人说，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修来共枕眠。他和她是百年和千年同修。同船而渡之后，是共枕而眠的欢愉时光。
她是杜拉斯，享誉世界的法国作家。他叫李云泰，杜拉斯十五岁时在越南遇见的中国情人。
杜拉斯坦言，李云泰给她钱，给她爱情，满足她的欲望。“曾经的她，像一块干巴巴的海绵，在不经意间被爱和情欲濡湿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死，她还在寻找能够填充自己的爱情。”
十五岁的杜拉斯，脸上就有了情欲留下的印痕。在堤岸边那座尽人皆知的“蓝色石头房子”里，她体验到欲望的力量无处不在、无处不达。晚年的时候，她说：“从那时起，我的性经验总是十分丰富的，甚至是粗暴的。”
很多后世的读者，总爱把杜拉斯和李云泰之间的情事称之为爱情。不错，他们之间的情感最终的确成长为爱情。可是，正如杜拉斯自己写的那样，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欲望和金钱！
在海边的蓝色石头房子里，第一次上床之前，杜拉斯对李云泰说：来吧，就像你对她们那样对我！身体熟悉了之后，有一次杜拉斯说：刚才的服务，你给妓女多少钱？我妈妈想要500块钱。
日久了要生情，时间长了，荒芜的土地上也会绽放爱情的花朵。杜拉斯是诚实的，她忠于自己的历史，自己的灵魂。李云泰也坦诚，他遵从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感情。这样心，这样的躯体，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环境里，如果碰撞不出惊艳的爱情故事，那才是这是世界最大的谎言！
许多伟大的爱情，并不都是起于纯洁和高尚。风月场里也有真爱。杜拉斯是一例，杜十娘也是一例。当人们抱怨愛无真心的时候（爱），他可能忽略了，有真心的愛，心是要安放在友的肩膀上的！做好了男女朋友，真愛自然会生出来的。遗憾的是很多人连“友”是什么都懵懂不清。
睡过了半年之后，李云泰深深地爱上了杜拉斯。他向父亲苦苦哀求，他要和杜拉斯结婚，哪怕一年都行！可是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豪族大户尤其如此。为了利益，相互陌生的男女结成婚姻，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不鲜见。李云泰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杜拉斯又来到了海边的蓝色石头房子里，李云泰在等她。
结婚之前，他和她睡了最后一次。
分手的时候，她对李云泰说：我不爱你！
在凄凄冷雨夜，15岁的杜拉斯坐着人力车去赴李云泰的约会。约会完了，她说：我不爱你。转身离开。
杜拉斯要回法国了。
还是湄公河上那个繁忙的码头。高大的轮船上，杜拉斯孑然独立在船舷边，心有所望地向岸边张望着。
轮船起锚航行了。
巨大的烟囱喷吐着雄伟的烟柱，船和岸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杜拉斯突然看见在码头不起眼的地方，李云泰的那部豪华的车子静静地泊着，她的表情由哀伤而欣喜再到哀伤。她能想象出坐着车里的男人，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
接下来是远洋航行的苦闷的日子。杜拉斯常常一个人矗立在船上看海。在一个皓月当空的晚上，巨轮航行在浩瀚的印度洋上。这时候，杜拉斯听见寂静的轮船上突然响起熟悉的华尔兹舞曲，她的记忆被唤醒了，身体被唤醒了，爱情也被唤醒了。她躲在角落里饮泣，泪雨潺潺中揪心的痛告诉她：她不是不爱他！只是这爱，被某些强大的外表压迫和掩盖了！
晚年的杜拉斯有一天突然接到李云泰的电话，那是李云泰和夫人到法国的时候，打给他的。他依然念念不忘五十年前的情人。可是她却很平静。
他说你好吗？
她说还好。
然后是沉默。
大致的情形就是这样的。半个世纪过去了，岁月沧桑，说什么好呢？
又过了几年，杜拉斯确切获知李云泰的死讯。年迈的杜拉斯嚎啕大哭，她又一次体会到少女时代跟李云泰分别回法国的时候，在轮船上那个月夜的痛苦滋味了！
她边哭边说：我根本没想过他会死！
杜拉斯（坐者）少女时在越南的照片
这情形，让我突然想起有些亲爱的人们，长久地沉睡在我的手机通讯录里面。我们从无联络，却从无失联。直到有一天突然听到他或者她死了，我才会痛哭流涕一样。
我们也曾像杜拉斯一样，根本没想过他们会死！
杜拉斯的爱情观是非常独特的。一般的中国读者或许认为她放荡。她确曾说过，如果不写作就去卖淫。现实中的她也确实行为不羁。
可是，懂她的人知道，她是用感官来唤醒爱情，体验爱情，享受爱情，定义爱情，描写爱情。而不是用观念和规范，来实践爱情。
杜拉斯说，如果找不到爱情，就一起睡觉吧！两个人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一起经历了很多，依然找不到真愛，那不是爱无心，是你无心！
这就是杜拉斯和《情人》讲述的故事，和得出的结论。
如今，到越南旅行已经是一种时尚，如果有机会去，请你一定去看看杜拉斯和李云泰约会的地方。那座学校、那条河流以及轮船，那条唐人街和街上的蓝色石头房子的遗址……如果有你的情人陪着，那是最好不过的浪漫。然后，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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