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丨彦亦
图丨北堂文学舍 底图丨网络
世人不知有因果，因果何曾饶过谁。
“娃他爹，你有没有听见娃在哭啊。”顾大娘坐起来推了推旁边睡的四仰八叉“轰隆轰隆”打着呼噜的顾老爹，不见醒。
顾大娘又推了推顾老爹，“娃他爹，娃他爹！”顾老爹不耐烦的翻了身，继续睡着。
没法，顾大娘只能随意拿上一件长外套罩在身上，往儿子的屋里走去，顾大娘一边拉了拉外套裹的更紧实点，一边骂道：“一天天呼噜打的跟扯拖拉机一样响，天王老子来了都喊不动你。”
来到小豆屋里，小豆正小声呜咽。顾大娘一听慌了神儿，“这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到了夜里头还哭起来了。”顾大娘仔细看了看儿子，小豆闭着眼，眉头皱巴巴的缩起，“也没见醒啊？在梦里哭闹，怕不是撞了啥不干净的玩意儿？得给娃喊喊魂。”
顾大娘给小豆掖了掖被子，走出小豆屋里，从供桌上摸黑儿拿出一只电筒，用力拍了拍电筒的下座，电筒闪了几下，亮了。
顾大娘打着手电筒，从灶台上摸了只瓷碗和一双筷子出来，翻出顾老爹装白酒的矿泉水瓶子，倒了点，又从供桌边上挂着的一只小袋子，数了三张白钱纸，拿上一盒火柴返回小豆屋里。
顾大娘擦燃火柴，点着白钱纸，丢进白酒碗里，火焰瞬间高涨。顾大娘抱起小豆，在离火上半米的地方晃了几下，嘴里还念叨着：“不沾不染，不扰不闹，我小豆吓到了么，喊喊就好。”
说来也奇怪，喊完后小豆的呜咽声渐渐也就停了。顾大娘给小豆眉心处点了一点烧过的白酒，又把筷子直竖在碗里，看筷子没倒，才挨着小豆躺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顾大娘就扯起背绳背着小豆往李老头家走。李老头是村里的活半仙，村里的人大到搬家迁坟下罗盘啥，小到解梦栓魂都找他。李老头这人没老伴，早些年的时候捡了一个小傻子养在身边，为了好养活，就取名叫大傻。
走过桥头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村里的支教老师—小刘老师，“小刘老师一大早就去给娃们上课了？吃早饭了吗？”
小刘老师晃了晃手里的水煮蛋，说道：“我早上给煮了水煮蛋带着，顾大娘这是背着小豆要去哪啊？”
顾大娘用手拽着背带，往上托了小豆一下，“小豆这娃昨晚一直在哭，我想着怕是撞了啥不干净的东西，带他去找李半仙给栓个魂。”
小刘老师微微皱起眉头，将鸡蛋揣进兜里，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走近了些，仔细端详了小豆的脸，因为是农村的娃儿，也用不到城里孩子用的雪花膏啥的，这儿的孩子脸上普遍都皲裂，嘴也起皮。
小豆虽说是三两岁的孩子了，可那身高一点也比不上同龄的孩子，身体情况也不行，可这顾大娘不是带着小豆往李老头家跑，就是往村里的祠堂跑，也不带娃上县里的医院检查检查。
小刘老师让小豆张了张嘴，吐出舌头看看：“大娘，我看小豆舌苔发黄，鼻子两边也有点发青。所以说，这孩子哭应该是因为闹肚子不舒服，不是你们所说的沾脏东西了，这都是假的，没有科学依据。”
顾大娘又往上托了托小豆：“小刘老师你就赶紧去给娃们上课去吧，这些事儿你不懂，我昨晚给小豆立完筷子，他就没哭了。”
小刘老师还想再说两句，顾大娘见状，赶紧推搡着小刘老师，把她往桥那头的学校方向推：“小刘老师，你快去上课吧，这些啊你不懂。我当时就是梦见兔、乌龟，找李半仙解了梦，他说我会生男娃。这不小豆就来了，刚好也是个带把的，咋就是假的了。”
小刘老师见顾大娘这番油盐不进，长叹一口气，看来扫盲工作还是不够深入啊，得想个办法。
“半仙半仙，俺家小豆又招不干净的东西了，你快给来看看。”
“顾大娘，你没瞧见你前面排了人吗？整个村里就数你嗓门儿最大。”杜荷花打趣道。
顾大娘一听这话，火气也上来了，“是是是，俺们只是嗓门大，不像有些人啊，克夫，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杜荷花的命格硬，嫁一个没一个，怎的，又来找半仙算姻缘呐？你可省省吧。”
杜荷花一听脸一垮，叉着腰斜眼瞅着顾大娘：“你……你这个泼赖娘们。”
旁边坐着的大傻笑呵呵的听着两人吵架，见骂得狠时，还拍手叫好。顾大娘暗暗嗺了一口吐沫：“傻子！”
李老头听两人歇了嘴，慢悠悠地抖了抖烟锅，用发黑的手指甲抠出烧过的烟丝团，“吵吵啥，这是你们吵吵的地儿吗？也不怕扰了各路神仙。”
顾大娘和杜荷花一听这话儿，都赶紧闭了嘴，生怕惹了神仙不高兴，就不灵了。
李老头招招手，让顾大娘把小豆放下，李老头拉起小豆的手看起手像来，又让小豆仰头看了看面相，最后拿出一根红绳，让小豆排开手，从左手的中指比到右手的中指，叠了三折，剪断红线。用线在小豆头上绕啊绕，嘴里还念叨着：“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牛头马面……。”后面的也听不清了，反正都是神仙的名儿。
折腾好一会后，小豆突然“哇呜哇呜”地哭起来，一把揪过在自己头顶上晃悠的红线，丢在地上。顾大娘吓得一咯噔：“半仙，这……这怕是不吉利的吧，娃小不知事儿，冲撞了各路神仙，还请半仙说说，别计较。”
李老头咪了咪浑浊的眼睛，拿起烟锅用手搓了一团烟丝塞进去，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团：“小豆他娘，小豆这娃惹上了个厉害玩意儿。”
顾大娘抖了更厉害了，连屁股下坐着的凳子都在嘎吱嘎吱作响。突然顾大娘站了起来，从衣兜里摸出一方发黄的绢帕，打开，从里面摸出几张红的，眼一闭，心一横递给了李老头。
“半仙，你就跟俺说小豆这次该咋做，是去庙里烧香磕头，还是去俺家坟前都拜一拜。”
李老头推开顾大娘的手，顾大娘又递了过来，几番推搡，不知怎地，那几张红票子就进了李老头兜里。
“一会你回去就带着小豆去祠堂里拜拜，然后每天晚上都烧三张白钱纸，搓一小撮灰冲水给小豆喝下去。我再给你包个符，你压在小豆睡的地方，就行了。”
顾大娘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回去饭都没吃，就带着小豆去祠堂拜了。天快摸黑儿的时候，才带着小豆回了家，起锅、烧火、做饭，吃了今天的头一顿饭。
“娃他爹，你看小豆今晚吃了两碗饭，半仙可真厉害。”
顾老爹捞起塑料瓶又喝了一口酒：“你都给娃饿了一天了，现在给娃一整头牛他都吃得下。”
“一天天就知道喝酒，昨晚娃哭，让你去看看也叫不醒，呼噜打得我都以为打雷了。”顾大娘瞪了一眼，“你去带小豆烧三张白钱纸，烧完记的抓一小撮灰回来。”
顾老爹拉起小豆拿上纸就往屋外的东坡上走，“娃，跟爹走。”
东坡的土地空了一小块，与周围的地儿相比，空那块地颜色焦黑。顾老爹熟练的从兜里掏出来打火机，把白钱纸卷了卷，点燃丢在地上。见纸燃了，小豆也就趴在地上，摇摇手、点点头。
顾老爹乐呵了：“娃，磕头可不是想你这样磕的，起来咱回去了。”顾老爹一手抓了一撮灰，一手捞起小豆回了屋。
“诺，纸灰给你抓回来了，放哪啊？”
顾大娘拿着一只小碗把灰装起来，拎起热水壶，倒水用小勺搅匀，“娃他爹，你抱着娃，俺给他喂下去。”
顾老爹把小豆抱了起来，用手箍住小豆。“你看看你给惯的坏毛病，喂个药跟下毒一样，难喂的哩。”
小豆虽然小，但是犟起来，连顾老爹都有些箍不住，顾大娘捏着小豆的腮帮子，眼疾手快的就把勺塞进小豆嘴里，一抬勺，药就喂了进去。
小豆在地上哭着打滚，顾大娘看了一眼，就动手收起了碗筷去了厨房。顾老爹头也没抬的喝着塑料瓶里的小酒。反正哭一会，小豆自己就爬起来出去玩了。
一个星期后。
村里的大喇叭在一阵电流音后响了。“各位乡亲们，我们村支教的小刘老师啊，为了杜绝咱村里的不正的思想哈，请了县里的老师来给咱村里做思想工作，大家赶紧放放手里的活计，带着小凳子到村委会门前来听人老师给我们做思想工作。”
“顾大娘来了哈，你带着小豆来坐前面，来来来，坐着。”小刘老师一看顾大娘背着小豆来了，就赶紧迎上去拉着她坐到了前面。“小刘老师，你看俺家小豆是不是胖了点，现在壮实了好多。”
小刘老师仔细看了看顾大娘背后的小豆，那脸肚子看起来是比一星期前圆了不少，就是不知道为啥小豆的脸蜡黄蜡黄的，那小眼睛也一闭一闭的。
“大娘，小豆最近没再哭闹了？”
“可不是嘛，不仅没哭了，连睡觉都睡得比往常多了，这不现在又想睡觉了，这样也好，长肉。”顾大娘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就是不知道为啥，这娃最近不上茅坑了，肚子也硬邦邦的，可能是长肉吧。”
“这样啊，大娘，你把小豆放下来给我看看，我看......”
“小刘老师，乡村们都到齐了，你看能开始了不，乡亲们都等着你呢。”村长拿着喇叭叫道。
顾大娘摆摆手：“小刘老师你快去吧，一会儿再来看小豆吧。”
“那行，大娘，你坐着，我就先过去了。”
顾大娘挥挥手，把小豆放下来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旁边的人聊着天，至于上面说啥，一概不知道，听了干啥，又不会发生，还不如聊聊嗑。
“小豆这娃咋也不见醒哈，平时早就在地上耍赖皮了，哭着要回家了。”
“李婶说的是，小豆他娘你把娃叫起来吧，这也快结束了，一会背着回去可费劲儿了。”
顾大娘一听，这话在理，就摇了摇小豆，想把娃给叫起来，这一摇可不得了，直接给娃摇地上去了。
……
“那后来呢？”
我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伸手在装瓜子的盘子里又抓了一把，凑过身追问道。
“后来啊……”叔磕了下烟灰，眼神飘向远处，不道他想到了什么，借低头来掩住眸里的情绪，好半晌，叔才又抬起头。
“后来人县里的老师说，小豆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再加上小豆是早产娃，底子本来就不好，这不就给闹没了，小豆他娘也疯了，问起来也只会说'吃了神仙灰，做神仙’，啥也问不出来，还老拉着别人家的娃叫小豆，弄得人看见小豆他娘就跑。”
“那小豆他爹呢？”
“他爹呐，去追李老头了，小豆没的第二天，就不见李老头人了，听说是跑到县里了，小豆他爹就追着去了。现在啊，就剩顾大娘跟李大傻天天坐在村口，疯疯癫癫的。”
听罢，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笑嘻嘻地和叔道别。
“叔，明儿我再来接着听故事！”我一边走，一边冲叔摆手。
远处路墩子上，坐了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正扯着一个有些痴傻的大个子絮絮叨叨。
我还没走近，那老婆子猛地站起来，就拉着大傻个跑了，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叫着：“小豆别怕，娘带你去栓魂，栓完你就好了。”
我看着他俩就这么拉扯着跑远，没一会，就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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