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第88篇：解读《卖油翁》的不同角度

中山市教研室/郭跃辉

七年级下册的《卖油翁》算是教材的经典名篇了，对于这篇文章的解读，历来就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不过主流观点还是说文章表现了陈尧咨的傲慢无礼、卖油老者技艺高超等，并且阐述一种“高手在民间”的倾向。去年，我在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培训时，利用周末两天的时间查询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又反复阅读这篇文章，读出了一些新意，即从“母文本系统还原”和叙事学两个角度进行解读，写成了一篇《双重视角下的<卖油翁>再解读》的文本解读类的论文，屡次投稿都没有结果。后来再仔细分析论文，发现最主要的问题是逻辑不清、条理不明，后来我在原文基础之上经过调整修改，优化了文章的条理结构，使得问题意识更加突出，后形成了一篇《<卖油翁>的“笑而遣之”再解读》的论文，这篇论文发表在《语文学习》2020年第5期上。文章发表以后，我一度认为自己的解读是无懈可击的，甚至可以推翻长期以来的解读结论和思维方式。但随着期刊阅读的深入，我终于明白任何一种解读都是从某一角度进行的，角度的不同也会带来结论的不同，这正如一种理论，都不是绝对正确的、绝对完美的，尤其是人文学科的原理和观点。这也启示我，面对不同的观点，要多加辨析，不可盲从任何一家的学说。

巧合的是，《语文教学通讯·初中》2020年第6期发表了两篇有关《卖油翁》的论文，一篇是丁长永老师的《语篇学视域下的<卖油翁>文本细读》，一篇是吕茂峰老师的《教学内容于文本特质的偏离与校准——以解读<卖油翁>是否要分析人物形象为例》。从语篇的角度进行文本解读，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视角，我本人也比较关注语篇解读的相关理论与案例。所谓语篇，与西方文艺理论中的“有机整体论”有相似之处，但“有机整体论”侧重于文本自身结构的完整性，而“语篇”不仅意味着结构的完整性，同时也意味着外部功能，即文本用来干什么。语篇意义上的文本，是用来交流的，是具有交际意义的语言单位。既然是用于交流，那就要辨清交流的目的、语境以及语篇本身的意蕴。这就是语篇解读的特点，也为我进行文本解读研究与实践提供新的路径。

从交际角度讲，欧阳修的《归田录》是用来记述史官不曾记述的朝廷遗事，记录平日里与士大夫闲谈的奇闻异事，目的是退休之后自己赏玩。用欧阳修自己的话说就是：“《归田录》者，朝廷之遗事，史官之所不记，与夫士大夫笑谈之馀而可录者，录之以备闲居之览也。”这就是语篇的整体交际目的。表面上看是供自己闲居赏玩，但成书的过程已经暗示了其交际的语境与目的。所谓“士大夫”，其实就是欧阳修自己的同事，而本书的写作不是为圣人立传，也不是为百姓代言，而是出于文人的一种闲情逸致。从文体上讲，《卖油翁》也不是虚构的小说，而是笔记体的实录，是对真实事件的回忆。从叙事的角度看，“依据语篇学理论，研读记叙（故事）类文本，要注意分析叙述者的叙事语气和叙事结构，因为不同的语气和结构隐含了叙事者对于文章人物的不同论断，体现出不同的情感和态度。”丁老师注意到，古人写文章提到某人时常称字或号，而本文的“陈康肃公”中的“康肃”是陈尧咨的谥号，即去世之后皇帝赐予的封号。欧阳修在文章中提及陈尧咨的“谥号”，这是带有一定的情感倾向的，而且定然不是批评、讥讽、调侃、否定的感情。这个解读角度，我认为是有新意的。语篇解读还关注“言语事件”，丁老师梳理了陈尧咨和卖油翁在事件的矛盾冲突中的不同表现，发现一直在激化矛盾的是卖油翁而不是陈尧咨。这也说明，将陈尧咨的性格定位为傲慢无礼，将卖油翁的性格定位为深藏不露，这是有偏差的。

遗憾的是，丁老师对于“笑而遣之”的含义没有给出自己的理解，对于原文中有、教材中删去的最后一句话“此与庄生所谓解牛斫轮者何异”，也没有给出自己的理解。文本是多层含义的整体，不同角度的解读会有不同的结果，但并不代表解读者不能给出自己的定论，即使这种定论不那么完美，至少也比模棱两可好一些。

吕老师的论文是从文本特质和教学内容的角度对《卖油翁》进行解读，着重分析主流观点对陈尧咨、卖油翁形象的分析。例如统编教材“思考探究”第二题说：“文中哪些词语表现了卖油翁对陈尧咨射箭的态度？哪些语句表现了陈尧咨的傲慢无礼？”一个“傲慢无礼”，其实已经先在地对人物形象进行了确定，学生要做的就是从原文中找出相关语句，并加以解释，进而印证陈尧咨是一个傲慢无礼的人。吕老师认为这样的问题限制了学生的思维，这一点我也有同感。原文中的“公亦以此自矜”中的“自矜”，教材解释为“自夸”，不论是“自矜”还是“自夸”，都不是贬义词，从“自矜”上升到“自傲”，才算是“恃才傲物”了。可惜原文中并没有体现出陈尧咨依仗着自己的才华而骄傲自大，看不起别人。后文中的“汝亦知射乎”以及“忿然曰”，也是陈尧咨在特定情境下的正常反应。试想，以射箭“自矜”的陈尧咨在自己家圃射箭，却遭到外人的“挑衅”，内心不爽是很正常的，陈尧咨的连续反问，不能推论出其“傲慢无礼”的性格特征。正因为如此，吕老师认为本文的教学重点不能放在人物形象的分析与理解上，而是要分析陈尧咨由怒转笑的整个情绪变化过程。他设计的问题是：文中中陈尧咨的情绪在发生变化。他“忿然”的原因是什么？由“忿然”到“笑”，又反映出他怎样的想法？假如你是陈尧咨，请补写出心理活动。提示：思考课后第四题，并考虑自己在此情况下会怎么想。但问题是，教材的编写导向是让师生将注意力放在卖油翁身上，因为这一单元是“小人物”的故事，这就使得文本的原生价值与教学价值出现了割裂甚至矛盾，那么究竟应该怎样解释这个问题呢？可能还需要从课程、教学和教材的角度进行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