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我的高考记忆

肖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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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六日、七日是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那两天，我同全国五十七万考生一起参加了文化大革命后中断了十一年之久的高考。如今，四十二年过去，当年参加高考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些刻骨铭心的片段已经深深地长进了我生命的年轮。

      当年，我和肖海涛老师一样，走进了高考考场，那年是先填报志愿，每个人可以填报三个志愿。我填报的分别是：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武汉大学。最后只考上了黄泥巴大学，用西瓜皮先生的话说是”晚稻田大学“。这是我当年参加高考的准考证。

小道上听来高考消息

       一九七七年十一过后，一个星期天，我照常到花园镇的文化馆里去看看有没有新来的报刊杂志，刚一坐下，就听到有人在悄悄地议论着国家当年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但我并没有在意，因为我知道我们大队今年推荐上大学的人选早已确定，而且明后几年的人选也排好了顺序。不通过贫下中农和大队书记的推荐直接去参加高考，谣言吧？我不信。过了几天，一位在外面工作的熟人告诉我：“海涛哇，听说今年年底要恢复高考了，你为什么还不准备准备去参加考试一下呢？这也许是一次机会呢。”我还是半信半疑，不敢相信消息是真的。直到10月21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恢复高考的新闻，我才开始感觉到先前听到的消息确实是真的，蛰伏在内心深处的那种想上大学的强烈愿望一下子燃起了熊熊烈火。是呀，不管有没有用，不管成与不成，我都应该去试一试，去考一考，以免今后为失去了人生最后的一次机会而后悔。11月开始报名，我便到设在母校十五中的报名点交了五角钱的报名费。当时报名时就要填报志愿，负责报名的老师说，像你这样的考生不多，建议你第一志愿就报中山大学吧。中山大学，我并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知道它是何方神圣，但还是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毫不犹豫地在第一志愿栏中填上了中山大学新闻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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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品站寻找复习资料

    下定决心要去参加高考，虽然信心满满，但面临的困难却令我望而却步。尽管我们读过两年的高中，但在学校学到的那些只鳞片爪的知识早已随着回乡五六年时光的流逝还給了老师。读书时从来没有人给我们讲过高考，也从来没有人跟我们训练过高考，因而在高考面前我们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更要命的是没有复习资料。怎么办呢？我找到废品站里，翻遍了一堆的废书，（当时废品站里收了很多铁路干校图书馆的书）找到了一本破烂不堪的河南省1965年出版的高中数学复习课本和一套翦伯赞编的《中国史纲要》，拿回家一看，那一本数学复习课本对我来说简直是本天书，许多知识我闻所未闻；那套《中国史纲要》也似乎与高考搭不上边。我又找遍所有的熟人，最终在湾子里学校当老师的玉珍姐那里找到了一本教师备课手册和一本《数学青年自学丛书》。我如获至宝，这两本书就成了我复习的唯一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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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上搭起补课讲台

       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要想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把当时要考试的五门功课（政治，语文，数学，文科史地，理科理化共400分）补习起来，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特别是有些课程以前就根本没有学过，现在复习完全是开生荒，那难度更是巨大。听说花园三中的老师利用休息时间无偿地为参加高考的考生们补习功课，我想我也应该去好好听听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师们的讲课，从他们那里了解一些高考的路数。尽管不熟悉，我还是去听了两次课。一次是在文化馆一间破旧的房子里，等我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临时搭建的讲台上，一个老师戴着副眼镜，手里拿着本数学课本正在认真的讲解着数学函数知识。尽管屋里人满为患，但除了老师讲课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一丁点其它的声音。环顾四周，我发现来听课的大都是下放的知识青年，有的人裤腿还没放下，脚上还沾满了泥巴，像是从田里刚刚赶来。房子后面的角落里，还躺着几个呼呼大睡的人，我想，老师的讲课对于这些人来说也许实在是对牛弹琴，他们只不过是来凑凑热闹罢了。另一次是在花园三中（即孝感三中）的操场上，学校的观礼台上摆放着一张课桌，课桌后面安放着一块临时的黑板，观礼台前是人山人海。也没有扩音设备，站在远处的人根本听不清老师讲课的声音，更看不到黑板上板书的内容。数学老师讲完后是一位地理老师讲课，只见他在黑板上方写下北京，又在下方写下广州，然后在北京和广州之间从上到下连起一条竖线，问：从北京到广州的铁路要经过哪些省会城市，又要跨越哪些大的河流？这是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一问，因为在后来高考的试卷中确实出现了类似的考题。当时我想，要是能早些得到这些名师们的指点该有多好啊！（这一年三中许多老师的孩子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现在想来，我既佩服当时老师们丰富的学识和经验，更佩服他们那种无私奉献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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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里亮起不熄的灯

       到三中去听老师们讲大课实际上是不现实的，因为我刚刚当上了一个非正式的民办教师，每天要代两个班五六节的课，加之所有的复习课程都要从头捡起，不容许我有更多的时间外出听课。怎么办呢？那就只好夜以继日，挑灯夜战了。为了有安静的复习环境，每天只要一上完课，我就带上书本，独自一人走到离学校一里多路远的一个背风向阳的堤坝下面坐下，先背诵记忆政治历史地理，再认真揣摩数学演算过程。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四周也一片寂静。连续的熬夜让我面容憔悴，但我的心里却如同这冬日的太阳一样温暖明亮。有时累了我便躺在地上，让经霜的枯草裹满全身，我看到了枯干茎叶下绿色的草根，似乎听到它们在说：坚持吧，努力吧！熬过了冬天，你就会听到春天拔节的声音。我把铺盖卷到学校，寒风穿墙的办公室里，夜夜亮起一盏不熄的油灯。枯燥的公式定理，复杂的演算过程，陌生的名词解释，晦涩的政治术语，它们就像一座座陡峻的高山横卧在面前，考验着我的意志，锤炼着我的信心。我漫步在知识的海洋，每翻越一座高山都成为了我心中的爱恋，就像窗外的那位姑娘夜夜注视我的眼睛。临考前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百感交集，只好起床点亮油灯，坐在桌前，静静地等待即将到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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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上出现糟心的事

      考试的一天终于到来了，一大早，母亲給我煮了五个鸡蛋，带着母亲殷切的期望，我信心满满的奔赴考场。花园公社的考场设在花园三中里，这是一所很有名气的学校，也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文科的考场设在几排平房里，进入考场，我立刻感受到一种紧张严肃的气氛。每个考室里除了两名监考老师，窗外还有几位公安人员在巡视。考生两人共一张桌子，我的同桌是位女考生，也不知道她来自哪里。第一场考语文，试卷题目在一张小纸上，另一张是白纸。试卷发下后，我的心情更加紧张起来，开考后好长一段时间头脑中一片空白，半天也进入不了状态。原先我认为语文是我的强项，因而复习时就根本没有顾及它，但一上考场我便知道是大错特错，许多题目看起来都是似是而非，答题时更拿不定主意。后面一道题是选做题，即翻译荀子《劝学》中的一段，可以不做，但我却一口气把它翻译了出来。正在纳闷怎么没有作文时，随手翻了一下试卷的反面，一个作文题目《学雷锋的故事》赫然映入眼帘，一看手表离考试结束还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我的头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心里越发怦怦地跳动不停。努力静下心后稍加思索，赶忙龙飞凤舞地在试卷纸上写下平时写过的一篇新闻稿件。第一场考试就遇到了这样糟心的事情，我真是懊悔极了。走出考场，我又听到一个老三届模样的考生在高声谈论他如何如何写学习《雷锋的故事》，心里更加没有底气，我想完了，第一科自己最拿手的语文就考砸了，后面其它几科更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有了第一场考试的经验，接下来的几科考试就从容了许多。数学是我的弱项，复习时几乎占用了我绝大部分的时间，试卷最后一道函数题目头天晚上我还看过了原题，心里还在暗自高兴，但真正下笔做时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无意中瞥了旁边那位同桌的女考生一眼，只见她的试卷上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回忆起考场上的这些片段，到现在我还懊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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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里唱起感恩的歌

    我的高考就这样结束了，考场上糟心的事情让我对考试结果并不抱有任何希望。直到有一天有人对我说：“海涛，快去看看，三中的校门口贴出了红榜，上面有你的名字呢！”我赶紧跑过去一看，数了数一共有六十个名字，我的名字排在中间。接下来是严格的政审，先前曾无意中听大队书记说过：“今年上大学的人早就定了，即使是考得再好也没有用。”一想起这些话我刚刚滚烫的心一下子又跌入冰窟。尽管后来我还是上了一个不起眼的师范院校，离我报名时志愿的中山大学新闻系相距十万八千里，但我的心里仍然充满着无比的高兴和自豪。毕竟在全国570万的考生中，在只有百分之四点七的史上最低录取率的背景下，我能有幸脱颖而出，成为那个时代佼佼者，这不能不说是我人生旅程中一次里程碑式的辉煌。感恩1977年的高考，他不仅使我和全国二十七万学子彻底改变了命运，更使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成为了社会新的风尚。

小路弯弯，走向光明    摄影：水易居

      岁月抽丝，凝固记忆，只有真正珍贵的东西才能够在心底留下永远的痕迹。如今，四十二年过去了，我们的社会已经发生了覆地翻天的变化，我们积贫积弱的国家也日益富裕强大，我国落后的教育事业也得到空前的发展。尽管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常常令我们心存芥蒂，但是相信未来我们仍然信心百倍。我又想起了食指的诗句：

   当蜘蛛网

      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灶台，

   我依然固执地

      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

      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

      深秋的露水，

   我依然固执地

      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

      相信未来。

    是呀，一片雪花飘过，枫叶就会点燃前方所有的灯光，相信吧，只要怀揣着春天，再长的夜，也不会寒冷。

只要怀揣着春天，再长的夜，也不会寒冷。   摄影：水易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