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津往事(26) ｜杀年猪

小时候在义津过年，家里通常要杀一头猪，俗称年猪。这年猪一杀，过年的气氛立马就起来了，火辣辣的年味顿觉扑面而来。

那时，养猪是一项很重要的家庭副业，所谓“穷不丢书，富不丢猪”就是这个道理。何况我家并不富裕，就更应该养猪了。每年只要春节一过完，继母就开始张罗她的小猪了。或到下街头小猪集，或从小猪贩子那里，买一头十几斤或二十几斤的小猪崽回家，精心喂养至年底，或时间更长一点，就成为一头大肥猪了。

母亲是养猪高手，无论什么猪，到她手里，不出半个月，就养得膘肥体壮，背阔腰圆。买猪时，有瘦的，胖的，性格古怪的，体质好的，体质差的，不喜欢吃食的等等，她都可以针对不同情况，采取相应的对策，总能让猪健康成长。所以我家的猪极少有意外情况发生。那些年要不是她养猪，靠养猪卖肉挣来的钱帮我们渡过难关，说不定我小时候的生活和处境，又是另一番景象。

猪睡觉的地方是很有讲究的。要干燥通风，温暖舒适，冬天猪舍里的稻草垫得厚厚的，如有潮湿立即翻晒。

猪也和其它牲畜一样，吃得好才能长的好。为了它的一日三餐，我和妹妹使出了浑身解数，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挑水种菜，跑很远的路去种红薯，下水塘拉“根秧子”(水里生长的野菜)、野菱角菜，到处挖野菜等，目的都是尽量想让猪吃饱吃好。这些东西搞回家以后，还要洗净剁碎，再加米糠还有豆渣，煮熟了才能给猪吃。

父亲为养猪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每天大清早到豆腐店买豆渣是他的天职，常常为几斤豆渣天不亮就起床，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他都乐此不疲。

猪吃得舒舒服服，肯定心宽体胖，所以我家的猪总是养的细皮嫩肉，深受大家的欢迎。

有一次，猪食有点烫，“老猪”也可能饿极了，一口吞下去烫得嗷嗷直叫，再加上“猪二爷”脾气暴躁，一怒之下把猪食盆拱翻了。这还了得，这一盆猪食要付出多少努力和辛苦，还价值不菲，损失太大了。气得继母抡起大棒，一阵狂揍猛砍，把老猪打得带着惨叫跑得很远很远。从此以后，老猪乖了很多很多，脾气也改了不少。

我家的猪也是训练有素，因为它不听话，必有一顿猛揍，久而久之，它也就老实了。例如：它撒尿时可以用粪瓢接，非常配合，一动不动，尽量把尿撒在粪瓢里，更不会乱跑了。拉屎同样如此。所以我家猪的大小便那是点滴不漏，物尽其用了。

周围的人很好奇，你家的猪怎么如此听话，我告诉他，猪也怕揍啊。

腊月二十几，猪肥了，要杀年猪了。

那时义津有专门杀猪的屠夫，腊月是他们最忙的日子，特别是腊月二十几，想请杀猪佬必须提前好几天打招呼才行。那段时间，杀猪佬就像六月的西瓜，红透了。

到杀猪那天，只见杀猪佬挑着一副担子，屁颠屁颠地来到我家。那走路的姿态是小跑一路烟，又有点像当年扭秧歌舞的。走路时肩膀上的扁担一闪一闪的，还很有节奏。

他的担子一头是个长圆形的大木桶，泡猪用的。另一头是只大篾篮，里面装杀猪工具，有尖刀、像李逵那种板斧式的大砍刀、捅条、铁钩之类。

此时我们全家出动，特别是父亲，摩拳擦掌，准备和“老猪”一决高下，有时还要请个把人帮忙，才能制服“猪二爷”。

那时候的我，一开始因力气小派不上用场，只能帮母亲加柴添火，烧烧开水，跑跑路，打打杂。到后来我也能帮忙拽猪脚了，但只能拽前脚，猪后腿蹬力大，我常常力不从心。

母亲则烧一大锅开水，这锅开水大清早就起来烧，到七八点才能烧开。

面对生死攸关的考验，“猪二爷”也是怒发冲冠，歇斯底里，不肯就范。

逮猪时杀猪佬是主将，其他人是副手。但见杀猪佬逮猪时，聚精会神，屏住呼吸，慢慢靠近“猪二爷”，待条件成熟时突然猛一出手去抓猪尾巴，或者逮猪耳朵。这是关键一击，也是致命一击。成功了其他人立即去捉猪脚，合力把猪按倒，抬到事先准备好的门板上，拽脚的拽脚，按头的按头，此时的老猪发出悽惨的哀嚎，那种痛苦和无助，很值得同情，但又没有办法，谁叫你命苦呢，投了个猪胎，成了盘中菜，而且还那样味美诱人。所以只能说声对不起了，亲爱的老猪同志，祝你走个好运，投个好胎，下辈子别再做猪了。在千钧一发之际，屠夫长长的杀猪刀一剑封喉，这一刀干脆有力，精准而又恰到好处，真是抽刀断水水更流，鲜红的猪血立刻喷薄而出，统统淌进准备好的盆子里。老猪在狂吼几声后逐渐风平浪静了，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但如果这一招失败，老猪发起疯来那也是很吓人的。它可以撞的人仰马翻，可以让桌椅板凳粉碎，可以让锅碗瓢盆遭殃，还可以累得你精疲力竭……

老猪死后还要痛快淋漓地洗一次热水澡，所谓开水烫死猪就是指这件事。别以为杀猪佬都是出蛮力的，其实这是技术含量很高的活。

猪死后，只见杀猪佬用那把尖刀，在猪后脚尖处划道口子，用捅条（就是一根直经约5毫米左右的小铁棍）在猪身上有目的地捅它一番，再用嘴对着猪脚上的那道小口子用力吹气，直到把老猪吹的胀得像胖大海，和篮球一样，然后放进他带来的那只大木桶，再用开水一烫。开水也不是顶开的开水，烫之前还要加点冷水，这个尺度只有杀猪佬知道。经过这番操作后的老猪，褪毛极快。三下五除二，不用多长时间，老猪一毛不染，那白花花的身体竟一览无余地摆在我们的面前。老猪可能没有想到，它死后一点尊严也没有留给它。

最后就是开膛剖肚了。

杀猪佬一般力气都很大，被杀的猪少说也有一百多斤，重的有两三百斤。他常常大喝一声，一口气将整只猪提到近两米高的梯子上，挂在那里，这样他可以尽情地施展拳脚了。

杀猪佬不但刀快，手脚也快。一头猪在他手里，不到一个小时就处理得服服帖帖。什么猪头，猪脚，大肠，小肠，猪心，猪肺，猪肝，哪些肉是卖的，哪些肉是留的，哪些肉是腌的，他都搞的井井有条。主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他的工钱就是两斤半肉，所以临走时，他肩上的担子除原来的东西外，多了一挂肉，这挂肉吊在扁担上，在扁担上晃来晃去，十分显眼。然后挑着担子，又屁颠屁颠地赶到另一家。

家里留的，就是猪血，猪头，猪心肺，猪大肠，还有几斤过年的肉，有时也留只后腿腌腌，其它能卖的尽量卖，以补贴家用。

往往在这个环节上，父亲和母亲的矛盾最多。父亲总要想多留点肉过年，让我和妹妹都解解馋，过点“肉瘾”。而母亲总舍不得，想多卖点钱。为这事常常要争论半天，我和妹妹在一旁也不敢说什么。

别以为杀了一头猪可以过过“肉瘾”，其实非也！在那艰苦年代，肉是不能随便吃的，因为吃不起啊！

杀猪带给我的唯一快乐那就是吃猪晃（猪血）子了。那个猪晃子不但味道好，还是邻里关系的润滑剂。猪晃子做好后，母亲就叫我端着碗，一家一家地送，我也乐此不疲，跑的比兔子还快。而邻居家呢，杀猪时也回送一碗。在一来一往中，邻里关系显得非常亲热，也更加融洽了。而猪晃子的味道呢？又鲜又嫩，那种美好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现在又要过年了，但无年猪可杀了，没有年猪的年味，寡淡了很多，很多……

现在才领悟到，过年，不仅仅是吃，还有那种像王小二的忙，才能忙出年味来。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