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季的天亮得很早，我也在五点钟早早醒来，醒来并没有急急起床，像往常一样在床上再赖一会，准备赖到五点半手机闹铃声响起。双手交叉地枕在脑后，左手于右手腕处触碰到自己的脉动，“突突、突突”，感觉那律动是先由些许的微颤，渐而过度到均衡有力的跳动，好似初春季节里小溪流解冻即刻水初涌的那一刹。脉动印证了我确实是醒着的，醒后感觉身体很沉，每每祅梦后都有如此的生理反应。昨夜梦见到参加考试，与往昔同类梦境相似，居然又是参加高考，梦境里，感觉自己从头至尾，都处于一种被压缩亦或是被压迫的情境状态。在梦里我身处在一间硕大又近乎简陋的处所，残破的屋檐，黄埃色的屋瓦，室内墙体铅华尽洗斑驳毕现，芦席腻子的天花板上下垂着一架拓大的铅白色电风扇，那超长的叶片转动慢如时光机在读秒，“嗡嗡”的声响像是曾经做过我班主任的“会中”陆老师的唠叨声：“倒数找你”。电风扇在极度缓慢地转动，把昏黄的白炽灯光摇曳拖拽，灯光被分成了若干束。结伴考试的同学（竟至于没有一张熟面孔）分睡于上下铺，一张张同样的床铺摆放很多，似乎多得看不到尽头。我神情紧张地盯着上铺的铺板，像是被陆老师罚着面壁思过呢。梦里所谓的高考，照例是没有惊喜呈现，没有奇迹发生，照例是途中陡升变故，末了失无所失的合幕。我常常都是在这一类梦破的惊悚中醒来，伴着一丝无厘头的莫名焦虑。哪像庄周梦蝶那般轻盈、瑰丽、玄幻，梦里梦外都是一样的欢愉，多多少少会带给人一些无涯的遐想，让人对美好的意境神驰心往。照理说，我是参加过高考的，无非是名落孙山，在生活中，心态平复的很，可几十年以来，不知是大脑里哪一处神经情愫不肯释怀，译形借声，利用梦幻作熨引，数次对高考翻起了旧篇，梦境里自己压力山大，老是像被套着一架桎梏无法自解，半梦半醒之际亦曾数度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参加过N次高考？其实高考经历仅一九八一年暑夏那一次，不第的一次高考经历，放在大千世界里原本寡淡无奇，但毕竟它是我人生数个第一次特殊体验的集大成者，可以确定说是我人生最大的一次失意，那一段写真果然就被砻刻进灵魂里了，尔后异变成一个潜意识的酵母，它像间歇性的微火山，以梦萦的方式不定期的来一次喷发。我已过知非之年，心若静流安于清贫，有闲暇则做做家务、看看电视、学学码字，忙来披星戴月也未曾有怨，妄想的念头断不曾孽生过，难不成人真的有什么两面性，梦境中的那份执着、愈挫愈勇的精神不是自地平线而生吗？幸运的是，梦醒时分，心悸只是短暂的一瞬。我努力地过滤梦中飘萍的点点滴滴，以期尽快地将所谓的不愉快彻底忘却。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说过，梦的素材通常同时包括儿时记忆碎片和近期遇到的事情，两者融合突破了潜意识的防线，并被意识所加工丰富，从而呈现为梦。我引申去理解，在成人世界里，梦的素材也能通常将少年时期的记忆碎片和目下发生的焦点舆情，两者高度融合在一起，随后突破掉潜意识的防线，再经由意识重新加工丰富，屡屡呈现为梦？纠结于高考，我思忖是潜意识所为，有观点支持说：“潜意识，其实是意识的一部分，只不过，是被我们压抑或者隐藏起来的那部分意识，所以，潜意识能力在被发掘之前就被前意识与无意识的中间层间接和主动地否决了”。这么思考起来，不得不承认，我的心里始终存有那样的一个高考心结，被理智封存起来、冰冻起来，睡梦里被潜意识启封、解冻，心结便成了一种念想，“那挥不去的缘弥漫了我整片天”，在梦里还原至1981年暑夏高考的情境中去。我的梦表现出“改编者对原著的忠实”，当事人的我概莫能外地落得像堂吉诃德勇敢地冲向大风车一般，最终一败涂地退下阵来的结果。而梦境中所遇到的千奇百怪的变故，或许是经年以来生活中的坎坎坷坷在潜意识里被拍成mv了。静下来仔细回想，好多次梦境的考试之路全都被安排成殊途同归的一幕风尘苦旅，昭示着我的数奇不遇的人生之路尚在长途跋涉中，又仿佛自己不是生在二十一世纪的社会，受到梦境中的各种打击堪比张骞出使西域之艰，一任残阳断肠，一路的困苦磨难。这一切，真真切切佐证了一点，一九八一年七月八日下午高考结束，我是从枞阳步行回家的，揣着落魄走在一路只见炊烟的公路上，两暑相连的七月，不热也躁，我行进在没有憧憬的路上，梦想也被烤成了焦渴状，渴望着雨水的滋润，一路在蒸腾的夹层里逐着太阳，见夕阳已被暮云遮挡，知道它已无力为一天的结束印上一个圆圆的落款。是故，梦里的每一次考试最后都只能不了了之，因为梦像终究不能制造人间奇迹。“梦是大脑神经细胞的无规律的活动，是大脑的涂鸦”，如果说我伴着每次梦醒时分高考夭折的落寞不快，有过的一瞬心悸，这就是高考心结在脑海里缠缠绵绵反反复复挥之不去，成了我附着于体的一个特别另类的心茧之“梗”。也有人说：“人对梦的思考，属于人对自身的一种审视，因而也是一种自我认识。人类梦的探索，反映了人类对真理孜孜不倦的追求，幸福从懂梦开始”。如此拔高的认知即便牵强我也愿意附会，我的所思、所虑成了一种理性的攀登，不懈的探索，还说是幸福的，心里转而一阵暗喜。可是起点高了，思想意识水平低下的天生缺陷
，二者的不合拍又会给自己带来新的痛苦。现实里的梦醒时刻虽才是寅卯时分，但东边的山顶上已呈一片缙云之色。户外G237公路上那下行大货车的快捷车鸣，像初学单簧管者未成曲调的短趁呜咽，上行大货车的急促车鸣，颇似吹圆号的某位，手指摁在“6”上面忘记拿开，一个声调到底，响个不停。我忍不住为自己对那些的不着调所作的绰劣比喻暗自发笑，此时，再主观地过过电影，把梦境重新捋一遍，倒没了成篇的回忆。这回，思绪像一把理智的剪刀，将幕布剪得稀巴烂，那可怖的人或事成了一片模糊的黑影，倘要真的对号入座，又驴唇不对马嘴，于是，伤感通过一声叹息被顺利带走。“缙云开帝乐，括苍锺神秀”。妥妥的好一个晴夏之晨，红日欲升朝霞刺天幕，鸟鸣渐歇心语寄微风，新的一天又开启了首日封。受到过轻微伤的心灵沐浴在晨曦里，由透过窗格的线性清晖以不易察觉的移动，缓缓将之抚慰，动动胳膊动动腿，臆想中灵魂受过的创伤，被夏阳魔术般抚平。人生如梦岁月如歌，铭记那段特殊的失落经历，好像生命旅程上不慎落下了一件尤为珍贵的东西，既是事实，不若就让那段时光恒久定格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痒，此生牢记，永志不忘。梦只可释不可栖，让一切的不快永远地留在梦里吧，就算假以时日高考入梦再出现一次，就算再有那多次一瞬的心悸，那也是专属于我幸福的“痛并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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