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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鹏彬|石磨和它的旧时光


过了腊八就是年。这几天,“阳康”后不能干什么大事,就到老屋这边来打扫,将一些杂物打包清理后,堂屋里就剩下一张老八仙桌和一乘石磨了。
这石磨一睡就是10年,今天我想把它激活,叫来老伴、儿媳、孙子和孙女演绎一番。首先将它往中间挪了挪,连结好磨担、磨栓,把绳索挂在房梁的过担上,然后弄些玉米出个新。扫兴的是,只转动了一下,磨担就脱榫了,只得重新修理。忙活一阵后,终于能再现当年风采了。看着能磨,我就端来事先准备好的籼米,已经炒到半熟,打算做圆子粉。磨的上片在人力的作用下,逆时针有节奏地转动,发出“吱呀”的响声,有点老牛拉破车的感觉,磨心里也“哧哧”作响。粉尘像雪花从四周的磨口纷纷飘落,一会儿就在磨床下的箥筤里筑成一道圆形的粉墙。继而空落落的堂屋里,就充满了粉香。我的口水不自觉地流出来了,40年前的味道又爬上舌尖,那喷香的熯粑、黏的面糊、滚烫的汤圆......都扑面而来。

这石磨是爷爷的爷爷留下的,由优质麻石制成,分上、下两片,上片厚15公分、下片厚10公分,直径40公分,两层交界处凿成一道道正反两向的磨齿和凹槽。上片开有两公分深磨堂,摆放待加工的粮食,面积有90平方厘米。下方在磨手的对面有一个圆洞,是往磨心里运送货物的。下片的圆心有个铁桩,钻在上片的圆孔里,起定位作用。
1965年,我家举家东迁,爷爷把石磨从老家虾溪用船运到了老排村。一开始是摆放在一间草棚里,供村庄里十几家人使用。多年后建了土墼屋,搬进了后座,在锅屋靠窗的隔间里。1983年发大水,没顾得上搬走,它就静静地在水里泡了六个月,两层磨片没损坏,木制的框架都毁了。1984年重建家园,我家率先在村东头建起了合六间瓦屋。当年爷爷不在了,父亲是老大,石磨就理所当然进了我家,放在堂屋照壁的后面。父亲请来了木匠,重新打造了磨床、磨担和磨手。2000年后,我们这代人都相继成家出门分居,老屋空了,就把石磨抬进堂屋,用起来也开敞。在之后的十多年里,石磨还是运作不停,时不时给我们提供美味。
老排大队,1958年就已经建制,我们家算是后来者,但仍有大片圩田可以开发,当时人均可拥有十亩水田。虽然生产力很低,产量不高,可仍有余粮去养鸡养猪,比呆在山里啃山芋强多了,大米有得吃。但日子也不宽裕,鸡蛋要换咸盐,猪要养到过年才能杀,平时要改善伙食,自然就想到新石器时代留下的祖物——石磨。
从七月半开始,磨子就不歇了,七月十五傍晚要用新米粑“请过路鬼”。摆在路头,烧纸钱,放鞭炮,然后就不要了,管它是人吃鬼吃还是狗吃,但是之前还得很认真地去做,头天晚上就浸好米,第二天早上淘好,沥干,下锅炒到半熟,冷好后上磨。当年爷爷健在时,是他掌磨,右脚前左脚后,站稳,两手握在磨担两端,一推一拉,圆拐有序进行。奶奶找准过拐的空隙添磨。即把磨堂里堆好的米,掏一点进到孔洞,不多不少,不紧不慢,反复循环。我们几个站在一旁也想动手动脚,奶奶不准:“等你们长大了,有的搞”。屋子很小,只有靠窗的一点光亮,我们却舍不得离开。
七月半只是早稻“二九青”上市,稻米并不多,真正的收获季节是金秋十月。中熟的有“大野稻”“珍珠矮”“九二0”,粳稻有“南1号”,糯稻有“小红糯”“三粒寸”,品种齐全、粮米满仓。
秋去冬来,空气干燥,是做面的好时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一辈人都是计算着过日子,挂面是高价兑换来的(一斤麦换五两五的面),只能用来招待客人,过年和平时自己吃的是淌面。就地取材,自己加工,可磨面浆是一项辛苦工程。提前两天浸米,去杂,要浸到手捻即化的程度。淘洗干净后,仍然用水保养。做面要选个大晴天,头天晚上或第二天早起才能磨面浆,尽量现磨现用,以防淀板。水磨要用一个大澡盆放在磨床下接面浆,满了就打搁水桶里。奶奶端来木椅和小凳,椅子上用脸盆盛满水米,坐在小凳上用勺子舀着水米添磨,水和米的比例要拿准,先看出浆的结果:粉水直流,水多了,结疙瘩,下不来;水少了,滴滴哒哒;纱丝来来正合事。

水磨手头不重,但时间很长。常是爷爷和父亲轮流推磨,奶奶和母亲也要换班,一盏煤油灯照着一屋子人,有时要到鸡叫头遍才能完成。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就准备好一大堆干柴,奶奶用大勺在澡盆里搅面糊,厚了还要兑点水。门前的晒场上,架上了十几根竹篙。我们兄妹几个也被这动静搅醒了,起来东张西望。奶奶亮大嗓门说:“哪个叫你们起来的,吃面还早呢!”我们也不理会,在屋里屋外乱跑。
终于,奶奶在锅洞里点火了,先把大半锅水烧开,濮不到淌盘为宜。这头几锅由奶奶开张,先把两个淌盘里刷上一层香油,便于剥面。看到水扑扑跳,奶奶就舀了一大勺面浆,在淌盘里左晃右晃。待全面铺平了,就放锅里,确认放平后才能盖锅,几分钟就能出锅。听得一声锅响,我们都伸头缩颈地看着。小屋里热气冲天、香味扑鼻,奶奶麻利地将淌盘勾起来,放在锅台上,用筷尖将四边一划,擀面杖往中间一放,两手指从拐尖一拣,搭在面杖上。妈妈一手接过来,一手递过另一盘面浆,奶奶再下锅。
妈妈走到小桌旁,将面铺平,撒上红糖,卷起来,用刀切几段,一人抓一卷吃开了,软中带硬,甜中带香,三两口吃下之后,又把头转过来望着奶奶。这头几锅都是吃的不用晒,暖暖的太阳升起丈把高,把村庄小屋和我们的脸都染红了。大公鸡和小花狗也跟在我们后面,在竹篙下追逐穿梭,等着头顶上掉下一块面皮。我们吃好后,大人们也吃了点,爷爷不用糖,而是用一匙辣椒糊淌在面皮上,卷起来,搓了两下,送到嘴边,慢慢品尝。不像我们,头几口都不知道什么味道就吞下肚里。
九点多钟,面皮半干就要收起,在内侧抹上泼粉,卷起来一扎一扎地码好,桌上铺一大块老布,爷爷把砧板放上,开始切面。爷爷刀功好,像个厨子,用三个指头将面卷压下,手背向外微拱,刀口贴紧指甲,“刷刷刷”地切着。一卷切光才起刀,两手将切下的面圈圈一捋一抖,就成了相互缠绕的面条条。我们就用筛子将面条送到箥筤和百簾上晾晒,两个日头下来就能晒干收藏。过年可以下鸡汤面,平时可以下青菜面、鸡蛋面,比现在机器做的米面味道纯正新鲜,没有重金属和保鲜剂、塑化剂等。

石磨从祖屋搬到我家已经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那时改革开放初见成效,乡下也有少数人富了起来,但大多数人还只能保持温饱,我家仍然保留着传统的生活方式。我也20多岁了,接过了上代人的担子。爷爷不在了,奶奶老了,父亲以前在村里工作养成了习惯,基本上不理家务,农闲在外跑一些牛生意。我在结婚前就早早地做起了家长,日常事务都由我安排。
记得在1990年之前,我家过年都是自己做豆腐、磨豆子,也是水磨,推磨是我,不再是爷爷,技术是按奶奶的传统做法稍加改良。专业豆腐店一个榨是16到20斤,而我们只能做半榨,8到10斤干豆,豆子要浸两天,手能捻化为止。磨的方法跟淌面一样,一大早起来现磨现煮,干豆与浆水的比例是1 : 10,用老布过滤掉豆渣约40%,剩下60%的纯豆浆,像鲜牛奶一样,倒进两个锅里煮开,捞去上面的油衣、杂质。待温度降到80℃,才放石膏。一般10斤豆子放三两,然后打到木桶里,搅拌均匀,盖好,30分钟后看看有没成形,用大勺压一压,能滗出清水,舀一勺像炖好的鸡蛋,就行了。这时每人先来一碗豆脑,放点红糖,加点酸菜,保证你能从舌头美到心窝。然后舀到老布袋里上榨,没有榨就放在一块大木板上,用木锅盖加压。一般每斤干豆能做出四斤豆腐,望着一盆盆、一桶桶白嫩嫩的豆腐,倍感欣慰。有了石磨,不仅能省钱,还能体现自己的能力。

做完豆腐就磨汤圆粉,是水粉,沉淀后用布袋隔着铺草木灰吸干浮水,然后晒干搓碎。平时村里人也来磨一些鲊肉粉、荞麦粉、辣椒糊什么的。
到了2012年,事情发生了断崖式急转。父亲因车祸受伤,在家要人护理。2014年,父亲突发脑梗,母亲又患肺源性心脏病晚期。2015年,小儿子买房装修。2016年,小儿子结婚生子。这一系列家庭大事,弄得我压力山大,不再有心情去品味慢生活。对于石磨的依恋与感激,也被时代的洪流冲垮。
2019年至今,雨过天晴,是我人生中的小阳春。有几次,我也想动动磨子,找回久违的酸甜苦辣。但终因种种原因未能实现,人生不再是说走就走的旅行。

今天的演绎很快就结束了,儿媳带着孙子孙女回去,老屋这里又恢复了平静。夕阳照着老屋,老屋罩着石磨,这一切终将被岁月打包带走。本来已将门锁好,却又转身打开,想再看一眼。辛勤转动了几千年而今不再转动的石磨,虽然近在咫尺,等下一次再进老屋,也不知是哪一月、哪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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