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馒头
小时候,常常听到弟弟端着盛稀的饭碗不肯吃,哭闹着:“我要馒吃——”
母亲一下子拿不出来,便笑着哄他:“瞒吃?你躲起来让我们看不见,就是瞒吃。去到房里躲起来吧!”
然而弟弟会继续哭闹,母亲于是又安慰说:“今天做不成馒头了,哪天做了补吧。”
我们家乡是以大米为主食的,常吃的是稀饭,我们习惯上称之为“粥”。也种一点小麦,小麦磨成粉后通常是做小麦粑或者小麦糊。这两样食品做起来方便,但是小麦糊我们是不喜欢吃的,小麦粑相当于大米的干饭,也不能常吃。
此外,母亲还尝试做馒头给我们吃。相比较小麦糊和小麦粑,做馒头有点费事;前两种只要有小麦粉就行。做馒头首先得有蒸笼,我家的蒸笼比较简易,我父亲有一把篾刀,他砍了一些竹子,削成竹片,再用粗线编成了一个蒸格,放在锅上,可以代替蒸笼。其次,那时还没有听说酵母,一般都用小苏打粉。这东西街上可以买到,但是要记得,否则想临时抱佛脚来蒸馒头是不行的。
擀面汤
不过,母亲擀的面汤却是我难忘的味道。许多年来我时常想起,并且几次尝试要做,可是吃了之后却觉得自己做的面汤是不行的,比不得母亲的味道。
母亲在世的时候,端午节的早餐照例是吃面汤的。她每天都起得很早,通常是烧锅煮稀饭。端午这天,我起床的时候,她已经将面粉揉好了,拿擀面杖在擀。做面汤和粉时水不能多加,多了不好擀,但是适量的水揉粉却是很费力的,这点我后来擀面汤时知道。
面团揉到表面光滑的时候,大概就行了,放置一会让它醒一醒,再切成小块,拿擀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粉皮,我们称它为“面汤坯子”。一个面团擀成薄薄的坯子后,母亲用擀面杖挑着把它轻轻地放到竹簸箕里,底下用点麦麸垫着,上面再抹一层麦麸,然后擀第二张,擀好后放在第一张的上面,又用一些麦麸抹在表面。麦麸夹在坯子中间,可以防止坯子粘连并吸收水分。母亲要擀出五六张坯子,才将所有的面团擀完。
接下来是切面汤,母亲先拿一把小扫把,仔细地将每张坯子上的麦麸扫干净,再一层层地码好,用菜刀切出长条子,又放到干净的簸箕里摊开。面粉是我们家种的麦子去加工厂碾来的,看上去并不那么白,好像粉里夹杂了麸皮,然而新鲜纯正。
面汤切完成之后,就要将锅点火烧起来。做面汤时,母亲用的是腌猪油。冬天的时候,母亲将一些猪的板油切成小块,放在一只罐子里,加食盐压实腌起来,以后吃的时候就夹一点出来现炼。这叫腊猪油吧,放在锅里炼的时候会散发出一股好闻的香气。油炼好了,锅里放水,烧开后将面汤下进去,再加火烧开,最后加上一些韭菜,盖上锅盖焖一会,就可以捞碗里享用了。
端午的早餐,除了面汤,锅里还煮着鸡蛋和鸭蛋,鸭蛋通常捞到水桶里,让孩子们自己去水桶里拿一个,带着留到上午吃。
每年,除了端午节,母亲还会再做几次面汤,平时的面汤里有时候还加点瓠子,或者加南瓜。夏季里瓠子和南瓜是佐饭的佳品,比空心菜和苋菜好。下面汤的时候,加入它们,面汤的味道会更加鲜美。用瓠子下面汤的时候,还加一点韭菜。母亲等锅洞里的柴火烧光了才放韭菜,她说韭菜烫一下就吃才香。
熯米粑
我们家乡还喜欢做粑。农历的三月三和七月半,都是要做粑的,但是也有一点区别。三月三是春季,先前曾经时兴做山芋渣粑,那时候各家都是青黄不接的,都缺少米,要靠供应粮维生,还有一部分食物是山芋洗粉后剩下的山芋渣,待晒干了再磨成粉,春季青黄不接时能够充当食物。三月三晚上做粑时,山芋渣里搋一些野小蒜或者米曲子,这两种都是春季里的野菜,搋到粉里,做成的粑有巴掌那么大,里面没有馅,在油锅里熯出来,虽然油不多,也算一顿好的晚餐。后来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大米充足了,三月三晚上也可以吃米粑,里面装馅。
七月半的时候,新米早已出来,这时候做的都是新米粑,但要做两种:一种是到外面请菩萨用的,做得很小,请过菩萨后,将小粑分给来玩耍的小孩子,这样,小孩子这天晚上一听到爆竹响,就赶紧跑过去,得到一个小小的米粑。还有一种是晚餐全家人都吃的粑,做得大大的,里面装上炒豆角等菜品做成的馅料。粑做好后,须在油锅里熯熟了才可以吃。
我母亲做的粑有一个特色,就是熯得两面都是黄黄的,但没有焦糊的黑壳。就像煮米饭锅底的锅巴,黄黄的、脆脆的,那才好看又好吃;倘若焦黑了,就不好吃。熯粑要做到黄而不焦,火候是要掌握得当,还得适时翻边。我通常看见母亲慢条斯理地将做好的粑先贴满一锅,过一会儿再逐个地铲出来放到锅旁边的锅台上晾着,贴剩余的粑。过一会儿又把这些粑铲出来,把锅台上晾着的粑又放进去熯另一面。所有的粑两面都经油熯过后,又全部放到锅里,母亲用瓢舀点水,沿锅边轻轻地倾倒,“嗤——”的一声,一部分水立刻变成蒸汽,锅上方笼着一团白气,母亲盖上锅盖,用柴火再焖一下。过一会儿,她揭开锅盖,将粑铲到碗里,我们全家人就开始享用。所有的粑都是黄灿灿的,既没有焦黑的,也没有泛白的。
还有把粑放在水里下的,叫水粑,都做得小小的,一般在冬瓜上市的时候吃,也有用小白菜下的。俗话说:“樱桃好吃树难栽,粑粑好吃磨难挨。”一年当中,除了三月三和七月半须磨粉之外,家里有人生日那天也要磨粉,意思是磨灾星。即使磨盘重,费工夫,庄稼人还是时常去磨粉。至于吃法,那是下水粑的时候多。
糯米饭圆子
过年的时候,母亲总是要做糯米饭圆子。先煮一锅糯米饭,谁想吃就盛一碗,剩下的则倒入一些山芋粉和切碎的姜末、蒜末,再搋拌均匀,搓成圆子,放到锅里用油炸熟或者炒熟。这时候也可以趁热吃几个,多数则放到箩里装起来。
春节期间,这糯米饭圆子时常出现在火锅中,它们是其中的一道配菜。有时候,火锅中的菜吃得差不多时,酒还没有喝尽兴,加别的菜一时来不及,父亲就把箩取下来,从中抓一些圆子放到锅中,一会儿功夫,它就熟了,于是继续喝酒。这种灰不溜秋的圆子,咬上去很实在,还有姜蒜的香味,我们家直接叫它“小圆子”。
现在菜市场上也经常有卖糯米饭圆子的,不过它们是纯粹的糯米,经油炸后呈金黄色,在火锅里煮起来也是一会儿就能吃的。我吃过几回,后来就不想买了。这种金黄的糯米饭圆子咬起来没有嚼劲,在火锅里要尽快吃,时间一长就散了或者软搭搭的,于是我又很怀念母亲用山芋粉揣在糯米饭里加上姜蒜制成的圆子。
母亲去世时我才三十多岁,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每当记忆的闸门打开,我仍然会想起她很多的事情。而想起母亲的味道,我心中顿时又生出无穷的遗憾!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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