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乡情怀｜“六一”，想起我的小学我的师

我的老家在黄华里，我的小学（一、二年级除外）毫无悬念地在黄华小学读完了。

黄华小学以坐落在黄华里而得名，学生来自旧时黄华大队。学校是个四合院，青砖，黛瓦，三面有门。正门朝南，高大森严，酷似宗祠大门，一两里外曾经流淌着欢腾的黄华河。东、西各有一个边门，开在教室尽头，一条走廊相连，正对县内两座高山，东边大青山，西边抱龙山。正门那面没有教室，其余三面正好三个年级。没门的北面教室后种着许多蔬菜，夏天来时，丝瓜在高高的苦楝树上吹着一朵朵黄喇叭，辣椒茄子则在枝丫间提着一盏盏青红紫色灯笼。

学校以男老师居多，公办多于民办，可见当年中国还是非常尊师重教的。

三年间，一年换一个语文老师，一年换一个数学老师，这样，教过我的小学老师就有六个。每个老师都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他们的教学。

教三年级语文的是许贵娥老师，中等身材，脸色既有不近日色的白，也有做体力活的红。她的家就在我们教室的一头，中间只隔一堵墙。她每天忙忙碌碌，大声讲话。她的一儿一女已经工作，只有她的小女儿，因小儿麻痹症瘫痪而跟在身边。

小女儿的专榻就在我们教室，她每天躺在那张躺椅上听我们上课，大声叫她妈妈名字，大声地唱歌、说笑。我们都非常好奇，她怎么能叫她妈妈名字呢？叫父母名字是犯忌的，我们农村娃常常因为被叫了父母名字而打架。

我们想不明白一个那么大的姐姐，每天啥事不做，却对她妈妈呼来喝去，快活恣意地笑着。我们趁人背她上厕所时偷偷地看她的两只脚，软软的，在地上拖动着。这个残疾的女儿肯定给许老师生活上带来很多困难，但我从来没见她斥责女儿，从许老师身上，我看到了慈母的爱！我在枞阳中学上高中时街头见过许老师一次，时隔六七年，她居然一下子就认出了我，她的记忆力真是惊人的好！

四年级就换成宝老师教我。宝老师不姓宝，因为小名中有个“宝”字，大家就叫她宝老师。宝老师是个大高个，据说，我最怵她，比如说，谁在我的课本上沾点污渍，我就哭得稀里哗啦，一说“宝老师来了”，我便立马停了。

毛弟老师是五年级时接他父亲克老先生班的。克老先生教过我母亲，他儿子又教我，两代先生两代学生，这真是缘分。

毛弟姓许，大名劲松，才二十岁左右，长得清秀，又没架子，我们当面跟他嘻嘻哈哈，背后就叫他“小毛弟”。他是高中毕业，读书时不兴考大学，在家是最小的儿子，就顶了父亲的职。

这个年轻的先生啥都好，就是结巴严重，很让人难受。据说他的口吃是跟他的老师学的，果然我能在校园里看到一个年龄比他大，说话也结巴的老师。唉，学什么不好，连口吃都学！我的家乡有种传说，下雨天学结巴是最容易学会的。我父母告诫我们不要学结巴说话，我当然不会学，你看毛弟老师说起话来多困难啊，有时话说不出来，憋得脸通红，就一粉笔头狠劲地砸向黑板，话也就出来了，这时，我们都觉得很有趣，看着他笑，他也不恼。

五年级是每天都写大字的，用那种米字格、纸很薄的本子。要求是要端坐着，眼睛离本子一尺。握毛笔时手心要空，像握了个鸡蛋；手肘悬空。但大家写着写着就趴在了桌上，像捉铅笔一样，脸弄得像个花脸猫。毛弟老师常常偷偷站在人身后，趁你不注意，突然去拔你的笔，如果拔掉了，说明你握笔不正确。他还会在你写得好的字的那个部位打个圈，但他不会告诉你为什么那字写得好。

我是学习委员，所有的本子都归我收发，我也就有机会看看大家得的圈多少，当然，每次都是我的圈最多，我心里很得意，也就更喜欢写字。我那时并不知道什么叫书法，只知道写字，字写得好，老师会夸奖，当我知道书法时，那是高中了，而少年时老师的画圈奠定了我热爱书法的基础。可见，小学教育是非常重要的，小学时的老师尤其重要。有人认为教师好当，谁都可以站那三尺讲台，其实错了，也许你个人能力是不错，但你能把学生教好是不容易的，尤其你能给学生好的熏陶更不容易。如果一个人能在读书的启蒙阶段遇上个好老师，那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我能遇到毛弟老师，便是这样。

开始时，毛弟老师改得认真、及时，慢慢地，年轻人的那种惰性就冒头了。从某一天开始，我得一张张替他翻好本子，他才动手改。一次两次我做了，后来，我不干了，我拒绝端大字本。毛弟老师是个好脾气，见我没来，就自己端到了教室，让我发。我的驴脾气上来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一摞本子全扫到了地上，毛弟老师目瞪口呆，全班同学也傻了眼……毛弟老师脾气真好，不仅没责怪我，甚至在我主动辞职后，也没给小鞋穿。自然，学习委员的职务就给李凡了。

小学毕业考时，不知道怎么传出毛弟老师和女同学谈恋爱的消息。那天正好下小雨，毛弟老师和女同学打一把伞，我们那群年龄小的熊孩子跑得离他们远远的，到考点休息室时大家故意跑出去，只留他俩在，毛弟老师似乎明白大家的恶作剧，有些尴尬。自然，后来我们都知道，那是我们臆想出来的一场闹剧。我们那群十一二岁的熊孩子什么都不懂，还装出什么都懂的样子，就编出这种瞎话自娱自乐着。

毛弟老师后来改了行，到镇政府当了个公务员。三十多年仅见过他一次，他老了，胖了，但形象还在，我能认出他，但估计他认不出我了，在镇政府外的小路上遇到他，我叫他，他“嗯”了一声，眼神里满是迷茫。

教过我小学的数学老师有曹孔儒老先生，汪老师和猴子老师。曹孔儒老先生人如其名，清丝儒雅。我小时调皮，走路不老实，一次放学，我急着往家跑，一下子打翻了曹老师的鸡蛋碗，急得曹老师结结巴巴地说：“这小伢，这小伢……”真有意思！

汪老师的绝活不是教书，而是唱歌，《珊瑚颂》那高音也能唱得响入云霄。她家农活很多，她常常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我们数学本上是一片红对号，不管做得是否正确。

猴子老师就是张福侯，是我的数学老师，也是我外婆家的表亲，小名黄伢，教过我三姐，也教过四姐。四姐上课打瞌睡，他用支粉笔撑住我四姐的下巴，坏坏地笑着说：“这下头撞不到桌子了。”四姐臊得抬不起头，心里暗暗地骂：“猴子鬼，缺德！”

叫他猴子鬼，还真形象。人瘦，又喜欢穿件黄拷皮的衫子，活脱脱一只金丝猴。但说句良心话，福侯老师对我真不错，没骂没打过。有次他找人回答问题，顺发、桂香和我都没回答出来，猴子老师拽下他们俩的帽子，扔到地上。我没敢抬头，以为自己免不了和他们同样的命运，可什么事都没发生。

再有一件事，母亲特别忙的时候，我背着小四岁的小弟去上学，妈妈一个人太忙，实在没工夫照顾小弟。正上着课，小弟哇哇哭着奔来了，猴子忙迎上去，慌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小老表？”得知小弟看见一条大狗，就笑着哄小弟：“狗是咬坏人的，你是好孩子，不咬你。”疼爱之情显而易见。想不到在三姐四姐嘴里坏坏的猴子老师并不是真的坏，其实很善良，后来他让我提前下课背着弟弟回家，这种看法就更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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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伶俐，枞阳县会宫中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