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乡记忆｜那年，母亲智斗稻贩子

午饭刚过，村里又来了几位稻贩子。他们好像分工明确，有扛大秤的、有提麻袋的，还有一位年长的人，手里拿着茶杯粗细、已磨得光滑的木棍，背着一个布满污垢的旧电脑包。

这班人一进村就大声吆喝起来：有稻卖呀！谁家有晚稻卖呀？高价收购，今年最后一批，也是最后几天收购了！

他们的鲁莽，一时惊得鸡飞狗叫。

家里还有千把多斤刚打下、没怎么晒干的晚稻急于出手。母亲这段日子一直在田里忙着栽油菜，没空在家。

这个中午，她刚吃完午饭，正准备喂猪，听见稻贩子们的叫喊声，赶紧放下手头的活，顺着声音答道：我家有稻卖！

听说上回村子里人吃了稻贩子们的亏，稻贩子搞了不少秤。

但是谁也不知道稻贩子们是怎么搞走的，只知道和自己在家里称的不一样，又没有抓住稻贩子们任何把柄，只好说稻贩子们玩了“鬼把戏”。

稻贩子们则笑着说道：我们从来不搞秤，做事凭良心。况且称稻时我们都站得远远的，都是你们亲自掌秤……

母亲和我把大蛇皮袋装的晚稻抬到门前的稻床上。几个稻贩子倒也很热情，忙放下手中的家伙，对母亲说，我们来搬，别把正长身体的孩子压伤了，一边问母亲大概有多少斤晚稻。

母亲不知这是稻贩子们在套话，就实话实说了：前几天刚称过，一千多斤。

哦，等会称多少算多少！年长的稻贩子说。

另外一个额头上有伤疤、又黑又胖又矮的人也插话道：大当家的不在家呀？

母亲本来就生父亲的气，多次叫父亲别干那不挣钱的买卖，不挣钱还倒忙，可不机器又坏了。

母亲有点生气的说：乾隆皇帝游四州去了！

稻贩子们喜笑颜开，心想这回十有八九阴谋要得逞，他们的“鬼把戏”妇女们从来都没识破过。所以这次也就没把母亲放在眼里。

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叫我和弟弟多注意点。其实我和弟弟对大秤上的斤两不太懂，而父亲又不在家。

前几天父亲给邻村一户人家绞山芋，不知是他家小孩还是他们自己洗山芋时，把剪刀忘在洗好山芋的水桶中，导致山芋机齿毁了一半，邻村壮汉一而再、再而三地给父亲“陪小心”(道歉的意思)，说一定是顽皮的孩子干的事。父亲说，只怪我自己大意，倒山芋时没有查看。父亲又去池州农机厂为自己的山芋机配件去了。

好在母亲对秤内行。

稻贩子们见母亲把他们的大秤看了又看，不放心的样子，年长的稻贩子拍着胸脯说：这大秤可是在有名的王老九家买的，秤砣上还有王老九的名字呢！看起来年纪最轻，一直没说话，猴瘦且个子又高还戴着墨镜的人，马上接过话茬，故意大声说道：我们从来都不做昧良心的事，从来不搞秤，我们也是种田人。

不放心我们称，你们自己称，我们站在远处看着总可以吧！

我想，只要他们沾不到边就玩不上名堂。

谁知他们的确没在秤上做手脚，却在装包时“搞了鬼”。

又是那个年长的稻贩子对母亲说：在称之前，我得把丑话说到前。不装包，就这样称，去袋的斤两时，麻袋算一斤，蛇皮袋大小一律按八两算。母亲不依，稻贩子们说，这是他们的规矩。

我一看蛇皮袋多，不装包会吃亏，我拎了下稻贩子们带来的麻袋，估计不止一斤重。

我对母亲说：装包！母亲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几个稻贩子们一听说装包，马上一齐动手，我和弟弟嫌稻草灰呛人，由着他们，心里还暗自高兴。心想这几个人还真能吃苦，不像村里人所说的坑人那种。七装八装只装了五麻袋。

装完包后，稻贩子们自觉地走到了一边。还是那个年长的稻贩子，边拍打着身上的稻草屑边说，老人家你这稻怎么这么湿，没晒过吧！都像这样，我们不但喝西北风，还要赔老婆……

母亲亲自掌秤，弟弟在一旁记录。称完的结果大出母亲意料：只几天功夫，比父亲在家称时少了一百多斤。母亲问弟弟是否写对了，弟弟说我按照你们报的数字写的，不会有错！母亲不相信，和我又再称了一次，并且每一笔数字，她都看着弟弟写完。计算结果还是和上次一样的斤两。

稻贩子们见母亲犹豫，便讨好地说：您老人家亲自扶的秤，而且每一笔都红，秤砣都快上天了。不相信我们大秤，就用你们的秤。

这话倒提醒了母亲，家里不是有现成的大秤吗？父亲给别人绞稻绞山芋，从来就没用过大秤，在机房里只是个摆设。其实不用秤称父亲也知道斤两，也从来就没有实打实的收人家钱。

这回家里的大秤和稻贩子们的秤，称出的结果还是一样的数。母亲又急又气，自言自语的责怪起父亲。

母亲清理了一下大小蛇皮袋，看是否和前几天称的袋数一样。没错，一袋不少呀！无意中碰倒了一麻袋晚稻。

因麻袋内的稻谷装的太紧实，一倒下洒出很远。加上刚才稻贩子无意中说漏了嘴——秤砣都快上天了~~

名堂终于被母亲识破了！原来装包时，稻贩子们用一根自带的木棍，边装包边捣，使只装200斤的麻袋多装进几十斤。

而大秤最大限度是200斤。怪不得每一笔都挂不住砣。

母亲叫我和弟弟，从各个麻袋里分别弄出几十斤。这回一称，果然比上两次多了一百多斤。

稻贩子们一见丑事败露，个个面面相觑，露出尴尬的表情，都不甘心，但又不好说什么。

猴瘦的家伙摘下墨镜，笑着对母亲说，要不要再称一次?反正都是您老人家称的，称多少算多少。

年长的稻贩子，有些不情愿的从包里拿钱给母亲时，不高兴的说，看看有没有假钱…

母亲接过钱生气地骂道：你们这些稻贩子，都是一个娘养的昧着良心坑人！

胖矮的稻贩子弄走最后一麻袋稻时，还回头冲我们做了一个鬼脸，他那额头上的伤疤更显得他像个小丑…

临上车时，他们还丢下一句话：真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翻了船！

母亲没有理会稻贩子们，扫着洒落在地上的稻谷。

看着母亲那么认真一粒不漏的扫着，我先是不解，开玩笑说：家里不是有鸡吗？鸡比您“扫”得更干净。

母亲边扫边说，这晚稻我都舍不得吃，哪有鸡的份？

我的心一酸：是呀，晚稻比早中稻值钱。这一粒粒黄谷，从秧苗到收成，哪个环节不都凝聚着父母的汗水呀！

清扫完稻粒的母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草屑，脸上露出了只有庄稼人才有的那种满足喜悦之情。我同时也为母亲过人的智慧而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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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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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陆克情，网名(同路人)藕山镇桃花村，现居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