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枞阳方言广播台|谁知盘中餐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辛弃疾

方言播音:燕子

“庄稼庄稼,要收到家,才是庄稼。”这是我小时候在家乡听到大人们讲的最多,也是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而沉痛地验证了这句话的,则是1998年的那场大水。

那年端午节,我跟往年一样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看望父母。饭桌上父亲显得心事重重:“今年的天气有点难为人,还没到梅雨天,就一直这么阴哒哒的。现在正是稻子灌浆带肚子(抽穗)的时候,天气要暖些才好,气温偏偏又这么低,这不是好兆头啊。”

父亲的话,使我联想到当时电视里、报纸上,天天在讲的“厄尔尼诺现象”和沿海省份已出现的水患。我安慰父亲说:“你种田都种老了,五月梅天扯连阴是常事啊。不过,要依电视新闻上讲,今年的雨水可能要比往年的多些。”

父亲听我这样说,没有再答腔。午后,天灰蒙蒙一片,看样子又要下雨了。父亲带上门外的锹,我陪着他来到家里的田边。我家今年的稻子比往年长势要差一点,但比起周边人家田里的稻子长得还是要好些,这当然也是父亲倍加勤劳才有的成果。

 

这涝段圩里返青后发棵的稻子,都是由留守在家的老人们种出来的。他们风里来雨里去,起早歇晚,付出了多少辛勤的劳动和汗水,才有了眼前的希望啊。看着看着,我竟虔诚地暗自为他们向老天祷告起来。

父亲放眼望了一下田里的禾苗,无可奈何地摇了一下头,开始整理田缺(出水口),好让田里的水保留到该有的位置。我说:“就算今年雨水多,如果像电视上说的影响不到长江一带,我们这里的水稻大不了减产些,家里收成也还是有的。”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把家里几块稻田的田缺整理好,才直起身来站在田埂上,望望远处田里那几家同样在整理田缺的人,又像是把涝段圩审视了一遍,然后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谁晓得今年是什么年成啊,要是和54年一样大水,就没有指望了。天养人,肥禄禄。”

这样到了阳历六月尾,“厄尔尼诺现象”开始大面积地影响到了长江流域。形势已成定局,不容乐观。我和父亲常保持着电话联系,关心着家里的那点田地。一天上午父亲沙哑着声音,疲惫而苍凉地在电话里告诉我:“家里的涝段圩,全部被洪水镇掉了。”

虽然这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真地走到这一步,我还是放心不下父母,我决定回家一趟。连日来电视上的满屏是水,让我对长江流域的灾情已有了直观的了解。不过当我身临其境,直面涝段圩的水情时,我还是揪心地难过起来。

整个涝段圩,从大集体到分田到户,一直是左岗人的粮仓。现在这三百多亩田地,白茫茫一片,这还是头一回。只有几处树影在漂零,水面那边的圩堤也只剩下飘渺一痕。我心里只反复念叨着一句话:“爸妈这半年来所做的一切,全让这该死的大水给毁了。全庄子人种的田,也全让这该死的大水给毁了。”

雨,还在一阵紧似一阵地下着,父亲低头坐在家里抽闷烟,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沉。我也是无话可话,此时说什么话都是多余。我担心起父亲和母亲,他们都是近六十岁的人了,经不起折腾。那会子当地还没有出现包田大户,我暗想着我的父母还能种几年田地的事。临走,母亲送我出门时说:“田要种,不种田,我们吃什么呢?你也别太操心,到时还能种一季晚稻。”

在父母的心里,乃至在所有农民的心里,除了儿女,他们牵挂的恐怕就只有庄稼、只有年成了。然而,在天灾面前,他们又是多么的无能为力,渺小得如同蝼蚁。他们的内心虽然充满了愤怒、彷徨、甚至绝望,但他们又只能选择逆来顺受,事后继续耕耘着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们要生活,他们就只有这个选项。

我在出庄子的路上遇见几个人,他们都只是沉重地对我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路边的菜地里,蔬菜全让雨水给淋烂了,只有杂草在疯长出一片绿。回头也听不到庄子上往日的鸡鸣狗叫声,树影里的小庄子,在这梅雨天中显出一种压抑的静,真的叫人受不了。

“厄尔尼诺”还在继续,长江水位持续上涨,内河排水受阻,各处民圩抗洪已是无望。水情形势严峻,当时全国一盘棋,众志成城,只在确保长江大堤安全。

就这样熬到了阳历七月尾八月头,长江水位开始回落,横埠河的水也开始由湖东闸排入长江。一去二来,季节临近立秋,留给涝段圩真正可以做田、再种一季晚稻的时间已是不多。种晚稻是有讲究的,必须要在立秋前把秧插到位,否则秋后的稻子不满浆要减产的。

我知道在这个时间段里,门口人都在各忙各家田地里的事,都在抓时间抢季节。我家是请不到别人帮忙的,我得回家做个帮手,帮父母做点事。

田里淹过的青苗,虽然被洪水浸泡了一个多月,但却没有腐烂。全趴在田里连成一片,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必须要一棵棵地割掉,才能重新做田。灾年就是这样,久阴必有久晴。大水过后,天天都是大晴天。田里的泥水被晒得发烫,仿佛要沸了的一般。腐水的气味熏得人作呕,烈日把汗湿的衣衫烤干,显出一道道汗渍。

父亲黑着脸,在前头拼命地割着。我跟在父母后面咬紧牙关,坚决地低着头,也一把把地、吃力地割着。只有割草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本来这个时候,收割的应该是满田的丰收喜悦,欢歌笑语 ; 而现在却是在割这耽误插田的腐草,做无用工,又怎能不让人心沉?

我想歇,但我不能歇,也不敢歇。生为人子,见到父母为了有口饭吃,在如此艰辛地劳动,我心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羞愧。我那时良心只想为他们,也是为自己多割一把草。我似乎有一种负罪感,好像天灾是我造成的,才有了今天的事。

田里的稻草割了两天,终于割完了。全家人又开始突击做了两天田,才听到父亲对我说话:“明天,你和你妈一道雇个三轮车,到周潭大山老周家去。我先头跟老周讲好了,叫他多下了点晚秧稻子,你去把秧拉回来,你妈知道老周家。剩下的这块田,我明天一个人能做得掉。”

晚稻这一季,在父亲从容的安排下,我们不分白天黑夜,终于赶在了那年的立秋前一天结束。父亲插完最后一棵秧,也终于放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露出一种“老来得子”的欣慰。

当然,这以后又还有许多事要两位老人去从头做起,施肥、杀虫、除草、看水,没有消停的时候,直至颗粒归仓。

我那会又想,快到“七月半(中元节)”了,家乡的风俗是要庆丰收的,往年母亲是都要用新米粉做粑请老菩萨的。感谢菩萨保佑一方水土平安,五谷丰登兴旺。我对母亲说:“今年大水,没有新米粉做粑了。”母亲回头看了看村头的老土地庙方向,轻轻地念道:“老菩萨呀,你今年怎么不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了?这是从哪里跑来的大水?你也不管管?”……

从那以后,水稻于我就成了一个沉重的话题。面对水稻,我就会心痛地想起我的父母,和他们那漫长而又劳碌的一生,那种泥味的情愫便从我心底生出。

我不敢写水稻,因为这水稻从播种到收割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农民一生用血汗书写着的一部辛酸的劳动史?我这浅显的文字,又怎么能够表达出我的父母,一旦把稻子作为种子的时候,那种对水稻的牵挂、祝福和祈盼呢?

--END--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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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胡国友,退休职工

现居枞阳左岗

在家带孙子,乐享天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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