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手艺｜修钢笔的师傅

在我初为人师的岁月，上午第一节课的铃声落下，喧嚣的校园瞬间静悄悄的，只见一位年逾五旬的老人，肩挑着两只沉甸甸的木箱子大步走进校园。他走进校园后放下肩上的担子，在校园的一角摆两张课桌，将两只木箱子打开，平放在课桌上面。一只箱子里面有一层层的格子，整整齐齐摆放着款式新颖的钢笔，下面底层有序地摆放着小锤子、镊子、尖嘴钳子、三角锉、小刀、砂纸等修笔工具。另一个箱子里摆放着装着钢笔零部件的盒子，可谓是琳琅满目，一应俱全。老人摆好修笔摊后，急促地嘘了一口气就安详坐在凳子上，邂逅熟悉的老师从此而过不是递一支香烟，就是寒暄几句。他就是深入校园修笔的师傅，老师们亲切地称他“老伍师傅”。

老伍师傅中等身材，身着泛白的中山装，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络腮胡须，精神矍铄，说话声音洪亮，笑时嘴里露出几颗金灿灿的假牙，待人态度和蔼可亲。当当的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瞧见校园一角的修笔摊，有的返回教室从书包摸出那支坏钢笔，有的径直奔过去，三五成群蜂拥而至，不一会儿里三层外三层把修笔师傅围得水泄不通。有的学生是来修笔，有的学生是凑过来看热闹，有的学生是故意来起哄，有的学生是来问修笔的价格，有的学生是想买支新钢笔。那些想修钢笔的女同学，看到男生似一道人墙团团围住修笔摊，怕羞不敢靠近，只是垫着脚伸着头从外围瞅瞅修笔摊。那木箱里一层层崭新的钢笔，令同学们怦然心动，可惜身无分文，两眼盯着直发呆呢！修笔摊前喧嚣声此起彼伏，学生一拨接着一拨，老伍师傅被学生吵得应接不暇，顾此失彼，忙得不可开交呢！

那年代的小学生，一二年级用铅笔做作业，三年级才开始使用钢笔做作业，清一色的“新农村牌”钢笔，中年级学生使用小号的“新农村牌”钢笔，高年级学生使用大号“新农村牌”钢笔。小号“新农村牌”钢笔每支价格0.56元，大号“新农村牌”钢笔每支价格0.78元，老师一般用大号“新农村牌”钢笔，少数年轻老师用“金星牌”钢笔，一支“金星牌”钢笔价格两元左右。老师批阅学生作业一律使用蘸笔，蘸一下红墨水写一阵子又蘸一下墨水。

那年代，社会上流行这么一句话“一支笔小学生，两支笔中学生，三支笔大学生，”好像口袋里插的笔越多就代表高层次的学历。年轻人的中山装右边小口袋里插一支英雄的钢笔，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呢！钢笔不仅是知识的象征，还是社会身份的“代码”呢！

不一会儿，老伍师傅修笔摊上横七竖八摆放着一堆坏钢笔。上课铃一响，学生返回教室，校园恢复了安静，只听见老师讲课的声音。只见老伍师傅鼻梁上架一副阔边的老光眼镜，在笔摊上摆好一盏小巧玲珑的酒精灯，放上半瓶蓝墨水和一个放大镜，开始忙碌起来啦！

修笔是一种细致活，需要一定的技术和耐心。他拿起一支支坏钢笔细致检查，不是换笔尖，就是换笔舌头，换好后将笔尖蘸一下墨水，在一本旧杂志上写写画画，如果笔尖开叉刮纸在砂纸上轻轻磨擦几下，水路不畅用小镊子调试一下，再蘸墨水写写画画，感觉行了就摆放一旁或斜插在中山装的口袋里。

修笔尖既是一种常见性的问题，又一件麻烦事。钢笔写字是靠笔尖，而笔尖中间是一条细缝非常脆弱，用力过猛笔尖不仅容易折断而且开裂。一些同学作业写好后没有及时拧上笔套，笔尖掉在地上不是两开，就是笔尖折掉，或壑掉一爿，笔就不能写字啦！老伍师傅歪着脖子仔细检查，如果是笔尖弯曲，用小镊子夹着笔尖在酒精灯上烧热，用尖嘴钳一夹便可恢复原状，不行干脆就换一根新笔尖。

换笔挂和螺丝是显而易见的问题，笔挂弯了用尖嘴钳调试一下就行，螺丝掉了换一颗就行。换钢笔水管简单，发现水管破裂吸不上水，老伍师傅在盒子里找一根口径合适的塑料管子，涂点胶水安上就可以。换钢笔外套，如果笔的上下套开裂了，换一个新的就行。如果内外牙口的螺纹不合，老伍师傅用小锉轻轻锉几下试一下，不行再锉几下，直至上下笔套吻合无缝。修水路不流畅的钢笔有点小麻烦，老伍师傅用尖嘴钳用力拔下舌头与笔尖，用小刷清理笔舌条缝隙里的污垢，一当缝隙里能贮蓄墨水写字就顺畅流利。有的同学将钢笔拧紧了，塑料笔筒热胀冷缩拧不开来，老伍师傅把笔筒放在打火机火焰上微烤几圈，轻轻一拧就下来了。在同学们眼里修笔师傅多么像一位魔术师，一支坏钢笔经他巧手弄几下就修好了，简直太神啦！老伍师傅修笔技术精湛，手到擒拿，再破烂的钢笔都能修好，赢得全体师生们的青睐。

那年代，小学生口袋里却没有一分钱，中午放学回家有的向家长要几角钱，有的干脆在鸡窝里悄悄地摸几个鸡蛋拿到食品站去卖，拿买鸡蛋的钱去修笔。换一根笔舌条5分钱，换一根“新农村牌”笔尖一角钱，换一根水管6分钱，老伍师傅收费便宜，一般小问题不换件不收费，老师修笔除换配件以外一般也是不收费。在那物资匮乏生活贫困的年代，学生笔坏了哪舍得轻易扔掉就放在家里，等修笔师傅来校园就带来修修一下再用。一支钢笔对于小学生来说至关重要，如果钢笔弄丢了或弄坏了定会遭到家长的打骂，甚至惩罚他一顿不许吃饭，好长长记性呢！

中午的时间是老伍修笔的高峰，有的同学从家里拿来好几支坏钢笔来修理，有的同学是来取修好的钢笔，有的同学手里捏着几角钱在挑选心仪的钢笔，修笔摊前人头攒动，一片喧哗，好不热闹。最令修笔师傅头疼之事，一位同学将另一位同学钢笔弄坏了叫修笔师傅修，而对方口袋确实掏不出来修理费，两位同学吵得面红耳赤，每逢如此的尴尬之事，老伍师傅总是说：“好吧，好吧，你们就别吵了，那两角钱的修理费我不要了，当作我学雷锋做好事吧……”说着，他无奈地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继续敲敲打打埋头修笔。

放晚学的铃声一响，老伍师傅站在修笔摊前，中山装四个口袋里插满修好的钢笔，手上还握着一把修好的钢笔，满脸笑容等待同学们前来取笔，少数同学忘了取笔就放在熟悉的老师那里保存。他仰着头瞧瞧西沉的夕阳，用手捋捋花白的头发，匆匆地收好修笔摊，肩挑两只木箱子笑容可掬地挥手与老师们告别，披着晚霞离开校园向投宿的小镇大步流星地走去……

记得七十年代，每学期开学初，老伍师傅仿佛都是这样在校园一角摆摊，专心致志地为同学们修钢笔。据一位老先生说，老伍师傅每学期开学初，流动在周边校园里摆摊修笔，平时在一个小集镇上摆摊修笔为业，是远近闻名的修笔工匠。他修笔的原则，能修则修，确实需要换配件才换配件，一般的小问题免费，只有换配件才收几角钱的成本费，极大的方便了同学们修笔。随着岁月的流逝，修笔师傅可能年纪大了不便出行，很少见到校园摆摊修笔的那位老师傅啦！

俗话说：整旧如新，闲忙急用。那年代物资匮乏小学生书包里一般只有一支钢笔，最糟糕的事就是学生在写作业中途钢笔突然坏了，没有笔写作业而束手无策。还有一部分小学生一旦钢笔下水不畅就喜欢用牙齿咬笔尖，笔尖豁掉半爿，写不了作业而犯愁。有的同学钢笔不下水索性拔掉笔管子用嘴使劲吹，弄得满脸都是墨水像只花脸猫。有的咬开笔尖墨水流淌不止，作业本子被污染得一塌糊涂。针对这些在课堂上暴露出来的问题，老师一是平时注意收集学生废弃的半截钢笔，二是将学生在课外拾交的一颗小螺丝，一根笔尖，一根水管，一个笔筒，放在讲台上粉笔盒里。自己准备一把小镊子和一把老虎钳，一旦发现学生笔坏了，那些旧笔件就有用武之地，重新拼装就可以继续使用，以解决学生燃眉之急。钢笔不下水也是令我棘手的问题，笔尖前端的一道缝隙非常精密，用小镊子调大了，墨水又滞留不住往下直滴，水路小了下水又不流畅。一次，发现一位老先生将废弃的刮胡刀片丢在窗台，我拾起来插干净，发现钢笔不下水用刀片插进轻轻一刮，缝隙垃圾就清除掉了，写起来就流畅多啦！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废物利用是我的小发现，刮胡刀片薄如纸用它清理笔尖缝隙里垃圾最理想，既不损伤笔尖又不容易生锈，于是我的修笔工具盒里就多了几片废弃的刮胡刀片。一些老先生看见我利用课余时间帮助同学们修理钢笔，就笑眯眯地说：“小张老师呀，我的钢笔像神经病似的一会儿下水一会儿不下水，请你帮我弄一下吧！”我随声应道：“行，好嘞！”

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醒了神州大地，农村实行土地到户，老百姓的生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如今，小学生用笔不再是昔日单一化的“一支笔”，而是多元化，款式新颖各种钢笔，中性笔，圆珠笔，一股脑儿地涌进小学生的笔盒。随着高科技社会的到来，电脑打字广泛应用，单位推行无纸化的办公，钢笔似乎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性笔以携带方便书写流利的优势不仅占领了市场，而且占据了职场办公的主体。那传统的老手艺修笔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之中，随之修笔摊悄悄地走进了历史博物馆，成为那个时代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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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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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振中，中共党员，小学语文教师，高级职称。系安庆市、铜陵市、枞阳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教育文汇》《发展论坛》《安庆日报》《安庆晚报》《铜陵日报》《皖江博览》《振风》《新安晚报》《枞阳杂志》《铜陵日报·枞阳新闻》以及各大公众号。教育教学论文获国家、省、市、县教育部门颁发的获奖荣誉证书。著有《初创》《岁月如歌》《张振中教育教学论文选》。2017年散文集《初创》被黄镇图书馆收藏，并颁发“收藏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