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逸事集
01
父亲自撰的一份简历
纸下沿仅仅是连续的菱形纹,亦是浅蓝色。
上下沿之间就是父亲写的日记了,现我照抄如下:
我的简历 61.12.25.
1933年12月15日(旧历)生于一个贫农家庭;
1942年以前(即8岁以前)在母亲身边;
1942年7月-47年7月在义津完小读书;
1947.7-49.元月在桐城师范读书;
1949.2.-49.7.失学在家(摆香烟摊);
1949.7.-51.7.在浮山中学读书;
1951.7.-53.7.在安庆高中读书;
1953.7.-56.4.在上海外国语学院读书;
1956.4.-60.3.1.在中苏考察大队任翻译;
1960.3.2.-61.6.30.在黑龙江五常囗安家公社红星大队下放锻炼;
1961.7.1.又调回黑龙江地质局大兴安岭地质队一直工作到现在。
1962.3- 从黑龙江地质大队调来枞阳中学任俄语教师。
儿齐解注:最后一项“1962.3- ……”是父亲后加的,墨迹明显比上面的新深得多。
另:这张日记纸上面小半还记有父母结婚日、生日、入团日日期,还有奶奶、小姑的生日日期。这里不抄了。
02
“周”还是“舟”?
我写“父亲逸事集”,说父亲本名“齐继周”一一因我只听父亲说过,却未问如何写?心想可能是“周”字?因“齐国”乃“周封”,“继周”才有意味!(“继”字是辈份。)
妹夫王一成看到了,手机短讯上写了个“商榷”,说应是“舟”一一他清明上坟时曾细看我爹爹碑,还记得!
前几天看父亲证件,中间夹封信,是父亲儿时玩伴、桐城师范同学齐道川(蒋介石撤往台湾前招青年军,随往台湾)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写的,信封上是“敬陳/齐继周先生/名内详”,信内题头是“继周吾叔赐鉴”,也都写作“齐继周”。支持了我的推想。
昨天(2018年3月11日)“做清明”上坟,我在爹爹墓碑根部细认,确是“子:继成 继舟”。继成是大伯,继舟即我父了。
看来还是石碑上的足以为凭些,信封所写不准确。
03
未参加青年军
1948年前后,蒋介石撤离大陆前,曾在桐城招“青年军”,想“掳”一批青年学子,为将来“反攻大陆”作人员上的骨干准备。
父亲正在桐城师范读书,穷得冬天就一条单裤,见“青年军”一色的美式装备,笔挺的军服,武装带,牛皮靴,心里非常羡慕。当时同学中有不少人参了军,义津街上儿时玩伴中,家境较贫穷的齐道川、胡小讲(乡音读gǎn,因他话特别多,故玩伴称他“小讲”,实名叫胡道廉。)等同学也都参了军,而家境富裕的像吴亚坞等人都未参军。
奶奶在家误听人传言说父亲也参了军,从义津街天麻麻亮起程,可怜小脚走七十里路,“青天走到黑”,见父亲后哭诉,说过独木小桥时自己是“爬过去的!”一一赶到桐城来阻止父亲。
其实父亲知道自己作为独子,有孝养老母的重责,顶住诱惑,并没有报名。
04
腿上旧痕今在否?
大约是1990年夏天,父亲突然颈椎病发作晕倒了,我赶忙找学生用竹床铺上被,将父亲抬到县医院住院治疗。
当时胡小讲回大陆探亲,听到消息赶到县医院父亲病房看望,他一坐到床边就捋父亲右腿裤管,父亲说干嘛?他说:“你不记得了哇?儿时我用瓦碴砸你,将你腿踝骨处砸破了,留了个小疮疤,我看看还在不在?”
查望时,哪有疤痕!看来是“往事春梦了无迹”,只能永留在记忆中了。
05
胡小讲的感慨
胡小讲年年都回大陆探望老母亲,直到零几年老母去世才没回来了。
他到过我父亲在枞中的家好几次,在我家吃了饭。
有次父亲问他:“我们叫你胡小讲,台湾人也说你话多么?”胡小讲说:“台湾人说我是‘破竹篙子’!”
胡小讲大概联想到自己当年从桐城师范以初中生参加国民党青年军赴台湾,后来在台湾发展也不理想,如今作为退伍老兵漂零海外,现在回大陆探亲;反过来看我父亲后来考了上海外国语学院,娶了美妻,现住在枞中高级教师“讲师楼”里,住房新崭,家庭幸福,生活美满,不由自言自语地感慨道:“人还是要有文化哟!”
06
“四五六,齐中立!”
枞阳中学学生既聪明,又调皮,与老师的关系也是既融洽又有“矛盾”的。
大约七几年,我家和也是教政治的方正友老师住隔壁,和教历史的王世光老师(女)住隔壁的隔壁,都在枞中的一幢南北横向的平房里,我家在南头第二间(当头是杜全桢老师家,前门朝北),门朝东,西边有窗,附个门朝南的厨房;方家中间,门朝西,东边有窗,似乎西面单盖个厨房;王家当北头,前门朝南,后披厦厨房小窗朝西,门侧向南。
平房西面隔条土路就是斜坡,坡上平场是校大礼堂,礼堂东北有独立的厕所,旁边有两株高大的白粒子树。礼堂再西就是枞中“后山”了,山上满是松树,我们儿时常上去玩,冬天雪后还去“找兔足迹想撵兔子”呢,据说雪地里兔子“跑不快”。
有一天,几个学生站在斜坡上,朝50米开外的下面平房一齐高喊一一
“一二三,王世光!
四五六,齐中立!
七八九,方正友!”
连喊了好几遍,然后“逃”走了。
因颇押韵的,至今我还记得。
07
白粒子卖钱作班费
七十年代中,还属“文革”时期,没有高考。学生除上课外,不大学习。别的事如体育、文娱、劳动等倒颇活跃。
有活动,有时就需要班费。那时人家庭都普遍穷,作为班主任的父亲哪好让学生回家要呢?怎么办?
天无绝人之路。县废品收购站除收购黄鼠狼皮、废铜烂铁等等之外,还收购“白粒子”(就是白粒子树上的结子,国家收购能炼一种油,据说是重要的战略资源),价格还颇高,每斤能卖五毛钱呢!各班都打它主意了。父亲充满激情,积极发动,班上学生热情高涨,十几二十天下来竟采集了一百二十多斤,卖了六十多元钱!别班学生采集多的三四十斤,少的干脆没几斤,班费只好向家长伸手讨要了。
差别为何这样大呢?一是因为父亲班学生不只像别班在树下用长竿勾,调皮的学生更爬上树去折树丫丟下(这种树来年照样发繁枝),高大白粒树越上面白粒子越多越密,这样所获自然不一样;再是有些学生还扩大搜索面,发现下枞阳某处多有此类大树,更是大丰收了。
有了充实的“经济基础”,加上班上学生本就活跃超过别班,父亲班那年的运动会连创佳绩,元旦晚会也是食品丰富,一片笑语欢欣,热烈非常啊!
恢复高考后就不干此事了。
许多年后父亲偶尔一谈此事仍是很兴奋。
08
与方正友开个玩笑
父亲为人,幽默,机灵,爱开玩笑。他说,六十年代初,自己与方正友老师都住枞阳中学“小红楼”里。
一个夏天的晚上,住室内不知怎的进了许多苍蝇,嗡嗡飞撞,可烦人啦,打又难打到,唉。
心中灵机一动,“啪”地关上灯,出门拍斜对过方正友门“借东西”,并聊了几句,然后径直回屋、关门、再开灯,一只苍蝇都没有了!
静静等会,哈哈哈,就听见方正友房里辟哩啪啦拍打开啦!
09
为我做个弹子车
上小学时,好玩。看到小伙伴有弹子车坐,心里痒爬爬的。
我有个家在车队的同学叫施文,是个孩子头,他有车子上废下的零件轴承卖,我到他家用八毛钱(应该是父亲给的,不然我哪有这许多钱?)买了三个轴承,大的一个用做前轮,三毛钱,小点的两个做一对后轮,每个二毛五。
拿回家后,交给父亲,父亲找来木板、木棍,又锯又钉地忙碌着,给我做成了“弹子车”。
别具匠心的是,我的“弹子车”按前轮的橫杆,杆左边用粗钉穿定在斜直杆上,右边却不固定,是“活”的,在头部旋入窗户上用的大搭扣,好能用手握着前后拉动掌握前轮朝向一一这样我的“弹子车”从斜坡下来就有“方向控制”,而不必像别的孩子下滑时听天由命或用两脚蹬地刹车了。
10
形象言“穷”
有年暑假盛夏,几位老师闲谈中发起牢骚来,说工资低,孩子多,负担重,归结起来就一个字一一“穷”!
好开玩笑的父亲正穿着背心、裤兜,拖踏鞋,接过话腔幽默地说:“没有比我更穷的了!褂子没上袖,裤子没裤管,鞋还没后跟!”边说边比划展示,大家肚子都笑痛了。
11
戒不掉的烟瘾
父亲贫穷,本不会学抽烟的。工作后,发有烟票,一开始票都送别人了,后忍不住拿票自买一包两包抽抽,就上了瘾。
我上高中时,几次见父亲与何念老师约定一起“戒烟”,但总是越戒越抽,始终没戒成!
这倒让我产生了警惕,知道一旦上瘾,就坏了,故我一直不让自己“抽子玩玩”,因为我见证了“瘾”的力量。
12
儿时“四块瓦”风筝
父亲极穷,少有玩的东西。但好玩又是孩子的天性。当春天清明节前后,父亲从街边篾匠那里讨来不用的短篾,或从破竹篮、破鸡罩上找篾破片,弄纸糊好,贴上纸繥(尾巴),再从奶奶针线箩里要些白线,就可以将一个最简陋的“四块瓦”风筝跑放上天了。
放的地方可能是义津街后的马塘附近大埂上,因为我儿时到小姑家玩,还看人在那里放过风筝呢。
13
“土匪”不抢父亲
上桐城师范时,有次开学了,父亲和钱让节、吴亚坞、金及枝、齐道川等人一齐步行前往学校,走到桐城“十五里坊”时,见有人设摊賭钱,那几个家境好,忍不住下场子去赌,结果将学费输个净光,只好回转家门。父亲一个人继续去桐城师范了。
几人回义津街后,诳称被土匪抢光了钱。家人不相信追问:“齐小奶奶儿子怎么没有被抢呐?”辩答道:“他哪有钱被土匪抢呐!”
14
不让说“筑节痛”
钱让节钱小麻子家是开挂面坊的,坊里有毛個驴子蒙眼拉磨,一旁还有人在推杆子筛面,筛时发出“句冬通、句冬通”的声响。父亲与钱小麻子是玩伴,到他家耍,也要推着玩。父亲一边摇摆身子推杆,一边谐那声响节奏口中念念有词道:“筑节痛,筑节痛!……”钱小麻子家长说不吉利,不让推了。
15
解放后义津街第一个大学生
1953年,父亲考大学,竟真的考取了,录取的是第一志愿:上海外国语学院俄罗斯语言文学系。登在当时的报纸上。
消息传开,义津街上都轰动了,都说:想不到齐小奶奶的儿子考取了大学!!!
父亲,成了解放后义津街第一个大学生!
人穷志不穷,父亲作了最好的诠释。
注:当时大学生极少,考取者报纸上登录取名单。
2018年3月13日记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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