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江阅读
寂静的世界
从前的世界，是静的。
你闭上眼睛，仿佛可以听见树林里每一片绿叶颤动的声音，像是肆意流动的空气在无意间敲响的风铃；你闭上眼睛，仿佛可以感受到田埂上刮过的风，拨弄着翠和黄的稻米的每一寸丰腴，盈盈的水汽敷在你的脸上，轻轻；你闭上眼睛，但这好像并不妨碍你的视线，天边炽热的云纺织着日暮时分的绝美舞衣，农民粗犷的歌声在天地间回响，袅袅炊烟里有慈母对孩童的叮咛。
再从前，那时的世界更静。但不代表，它不热闹。
每一棵蓊郁的树上有群鸟争相筑巢。它们翻飞，它们流连，它们叽叽喳喳地欢唱，争鸣。
每一片茂密的丛林有精壮的野兽趴伏。它们安适，它们思考，它们伺机而动，威风凛凛。
每一条潺潺的溪流有群鱼嬉游。它们溯游，它们低语，它们静静地饮着水汽，皆若空有无所依。
但那时的人类并非拥有世界。那时的人类甚至没有发明语言，那时的庇护所还是储存火苗的山洞，那时的任何一只猛兽都可以成为人类的主宰。
人类躲藏，依附，他们时刻小心翼翼，他们安静地生存。
后来的有一天，世界被迫拥有那份原本不属于它的热闹。
土地本身优美的曲线被无情割裂，陌生粗暴的机械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仿佛能敲破头顶的天。冰冷的钢筋铁柱钉入大地的脊梁，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浓密的黑烟淹没了天。
许许多多的人闯入每一片森林，踏进每一片丛林。许许多多的青青的山被剃出一条条惨白醒目的公路，许许多多的鸟儿跌进金色的囚牢。许许多多的猛兽被关进钢铁铸成的笼子，许许多多的美丽蝴蝶被压进隔绝空气的相框制成标本，不再有生的气息……
他们管这些，叫做征服。
梢头骄傲的鸟儿学会了谄媚它的主人，食物链顶端的狮虎学会了雌伏在饲养员的脚下。幸运的动物成了人类口中的朋友，不幸的弱者成了盘里的珍馐。
其他生物的尊严被狠狠地踩在人类的脚下，求生的本能使它们苟且偷生。
当一个人把追求自由的野兽关进名为展览的笼子，当一个人把嘴边的残羹冷炙随意施舍。
当一个人斩下猛兽的头颅，当他的青面獠牙撕扯下一块血淋淋的生肉。
他们管第一种行为叫做善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被称为慈悲者。
他们管第二种行为称作勇敢，而犯下暴行的那个人被追捧为英雄。
人们围观，人们欢呼喝彩；人们赞颂，人们趋之若鹜。
欢舞着的，饮着曾经强者的鲜血；欢唱着的，喋喋不休地向世界述说着他们的丰功伟绩。
世界在挣扎，动物们在痛呼。
前不久，被迫热闹的世界仿佛重归寂静。
曾有大都市人来人往的街头，远道而来的游子在默默彳亍而行；曾有墨色下灯红酒绿的闹市，多少喧哗酒客，醉者酩酊，披髪夜行；曾有拂晓前仍然川流不息的车辆，滚滚车轮碾过了清晨嘹亮的鸡鸣。如今只余下临出门前手中的一只口罩，和人们脑海中岌岌可危的那份冷静。
有些人在看不见的阴影里悄悄倒下，有些人在黑冷的夜四处潜逃，有些人无力地坐在街道旁生生把嗓音哭得喑哑。他们丢了亲人，丢了家。
人类颤抖，人类躲藏。人类痛哭，人类指责。
当生命的安全被要挟，当生存的资源在不断缩减。我们好像终于学会了害怕。
害怕死亡，害怕湮灭。
可笑的是，曾经的人类把动物关进了笼子，而如今的动物借人类之手让他们居家反省。
曾经喝彩的看客四散而逃，曾经的慈悲者愈发吝啬，曾经斩杀猛兽的勇士，瑟缩在黑暗里守着一点微光顾影自怜。
世界是安静的，但不代表它不吵闹。
曾经欢舞着的人，为了自己的性命去残害他人；曾经歌唱的人，手指敲打着键盘日夜不休，在网络平台 上发泄情绪，谩骂他人。
人类争吵，人类愤懑，人类站在道德高地上互相指责。
在吵闹的地方，不负责的国家政府在推卸责任。在安静的世界，真正的大国担起一切。
悄悄地，悄悄地，有一群平凡无奇又却无比伟大的人悄悄站起。
在安静的地方，在静悄悄的夜。一幢幢工厂，一台台机器高速运转。 一家家医院，一间间病房灯火通明。
人类在修护生命。
高尚者在救赎自私者。
世界依旧是静的。
动物没有在人类身上重复那些人类所做过的事情，这是它们的仁慈。
我相信，当人类被赋予新的视角去看待一切，就会发现曾经那些习以为常的现象实际并非天经地义。相反，这一切是多么的荒诞和恐怖。
如果人和动物的视角对调，一定有新的发现。
那些被倒挂在铁钩上砍头流血剖腹的，是生命，无助的生命。
总有一天，人们看待杀害动物的人就会像看待杀人犯一样。
这样的时代终会来临。
终有一天，生命内在的秩序将衡量一切的偏差，生而为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将油然而生在你我的心里。我们将会看见：
有什么东西正在某个遥远的角落里熠熠生辉着，它的名字或许叫做灿烂，叫做不朽。
有什么东西比天空更辽阔，比海洋更深沉，比篆石更深刻，比晨雾更无限——人类或许无法真正拥有，但可以寄存于追寻与热爱的眼中。
我们得以发现真正寂静的世界：群鸟振翅，水波温柔，树枝摇曳，晨钟暮鼓……无数种缥缈得难以辩识的事物，无数种震颤生命的音符——它们构成绝响，而不是喧腾。
我们终将看见真正寂静的世界，恰如对镜看见真正的自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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