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

我对碑最早的记忆，应追溯到懵懂少年时。

姥娘家离我村不远，一条七干沟相隔，虽近在咫尺，却因沟里常年不断水，必须绕过东北方向的桥，往南顺着沟东边的羊肠小道直走，才能到姥娘家里。七干沟中段紧挨着一座座土丘一样的坟墓，杂草丛生，若隐若现。每到此处，由于恐惧我往往会情不自禁加快步伐速度。究其原因，可能是听大人们讲鬼怪故事太多的缘故。尤其是太阳西下路过，头发自然而然地立起来，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平时我是不去的，即使剜菜，也远远躲着。那年，住姥娘家逢大舅从浙江宁波当兵回来探亲，他让我带路过沟看我爹娘，不得不从此地经过。大舅停住脚步，领着我走近了一向发怵的墓地。荒草里，有一座很大的坟，边上斜躺着一块大条石，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我慌恐不安，壮着胆躲在大舅身后，听他低声读上面的内容。末了，我听清了坟墓里的主人姓张，是一个大户，斑驳的大条石，叫碑。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喜欢上书法，知道了中国有十大名碑，也晓得了清代阮元在他的《北碑南帖论》中，第一次从中国书法史上提出把碑和帖分为两大流派。我临摹的字帖，大都来自于碑。那些考古学者从出土的文物里，大抵依碑上的文字，会拨开心中的疑云谜雾。碑帖，不光我受益匪浅，历来的书家早已视其为珍爱。它不但是华夏部分文化的传承，而且也是历史沧桑的见证。

爷爷仙逝多年后，居北京的小姑回来省亲，她慷慨解囊，让我出面以孙辈的名义，给爷爷奶奶立了碑（父亲离世，叔叔不在家）。这块碑，是村里头立的第一块碑，具有时代的纪念意义。几十年过去，在方圆不到三百米的墓地上，已是碑林满目。近几日，小妹由人引荐，认识了风水师吴老先生。根据吴老先生指点，小妹准备了大理石块和带樱子的白萝卜，亲自来到老村叔的家里，电话通知我，说有点小事相商。我进了叔的门，小妹说明来意，从车里拿出带来的毛笔和黑漆，让我在大理石块上撰文：高士君与天地同在之宅。她说，吴老先生让把写有字的大理石和萝卜一起埋在老坟的空穴里（早些年黄河洪水泛滥，先人尸骨深埋不见）。我想，惊动先人可不是小事，于是就请来八十五岁但很壮实的五大爷出面与叔拿主意，拍板定音。两个老人嗫嚅着：既然让吴先生看了，咱就得信，不信就别看。不是有句俗语嘛，信则有不信则无。年老的人，大都对风水深信不疑。

翌日，小妹开车拉着年迈的吴老先生来墓地督导。吴老先生拿着罗盘，蹒跚着围几座老坟转了一圈，郑重其事地说：萝卜和大理石各一块，不分男女，只要是空穴，撅土埋下。我看着大理石上的文字和实物，若有所思地对吴老先生说：吴叔，恁的寓意是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让先人知道这里才是他永远的家，亡灵不要四处游荡，更不能跑出去干扰他人啊！我话音未落，吴老先生抖动着手，挑起大拇指：你还真是个明白人。我瞅瞅小妹，冲她淡然一笑。然后，我拿出手机看时间，客气地对吴老先生和众人说，我事前说了，今天是同仁家的孩子结婚，我必须去贺喜，有劳大家受累操心了。说完，我驾车参加婚礼去了。

下午回来，老叔告诉我爷爷奶奶的碑，需要更换，是吴老先生说的。小妹出钱，要选最大质量最好的石碑，让我拟写碑文。我说碑再大，不能超过高祖和曾祖的碑，敬祖要讲究礼仪；爷爷奶奶的碑经风雨侵蚀，年久失修，字迹确实模糊不清了，只要不犯忌，更换是天经地义；在说当年立碑略有欠妥，再立碑应以老叔的口气，把至亲子孙的名字都刻上，算是较为全面。但是近期从网络上得知，我村迁坟在区规划试点之内。碑，到底是换还是不换，一家人目前仍在纠结之中。

前些年，守祖的侄子找我给所有先人写过碑文，共立了六块。择日立碑那天，本族家人基本上都到齐了，并一起跪拜行了大礼，我读了我写的祭文，进行了隆重的祭典仪式。通过立碑，大家庭递进了凝聚力和向心力。先人庇佑，高氏家族一向人才辈出，诸事顺利，人丁兴旺。后来，我静下心仔细琢磨，风水最终讲究，先有吉人后有吉地。我们今天能安居乐业，过上舒心的好日子，主要还是国家的政策如春风般深入民心。

去年，友人前来请我到他家里做客，路过一片坟地，看见有几块断裂的碑。我问是什么情况，友人说坟墓是他本村的，不知道家里得罪了啥人，落到锤起碑断的地步。又隔了些时日，我见原碑做了清理，重立了新碑，旁边竖了杆，安装了光伏板和监控摄像头。             唉！现在的人呀，有的急功近利，明争暗 斗，收不住心性，太过于浮躁，往往在冲突中激化矛盾，甚至产生仇恨，失去了自我理智，盲目做了出格的蠢事，朝着亡灵发泄，违背了基本的人伦道德规范。殊不知，世人之财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善意地活着，才会有精彩的人生。人，这一辈子不易，相互友爱，定是大道之行。过于计较得失，累心地行走在旅途上，又有何必呢？从善如流，必有福报。     

今年清明前，邻村的表哥请我去他家写碑文。他没有参照的家谱，只有零碎旧纸片文。他爬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对接。我问他想给谁立碑，他说给曾祖父、祖父和父亲。我依次序排列，接着又问：你过继了吗？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有。那你的名字，怎么会落在你大爷的名下。他说是本村一位老者抄录的，不知什么原因，出现了笔误。我费心巴力忙活了整整一上午，好歹理出头绪，提笔把碑文写好。中午时，他端上菜斟满酒，开始闲聊。我问他咋突然想起了立碑，他讲了立碑的两个初衷。一是弟弟妹妹说他是家里的老大，理所当然承担起立碑敬祖的责任；二是村里人粗心出了两处大笑话。有一家去年上坟，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了一阵后，爬起来细瞅，发现上错了坟；另一家姓刘的去世埋在姓李的坟墓里，费了二遍事，惹的人家不愿意。村里没立碑的多，缺少明显标识，难以辨认，一时疏忽大意，造成了阴差阳错。我经过查证，这竟然是一个非常真实的故事。

碑，秦代称刻石，汉代以后称碑。它不只是记载逝者的生平事迹、功勋，还是老百姓寄托哀思和作为标记的存在，避免错误，遗留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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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高兴福，网名，墨海耕夫，生于1963年，河口区六合人，喜欢文学，酷爱书法，现为山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东营市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口区书法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