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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地
周五下午单位例会，我设置在静音的手机屏亮了，老爸来电。会后，赶紧打过去，他怯怯地问：“明天有空吗？”老爸这一问一定是有事，我必须有空。“没有事呀，爸！”我立即回复他，“喔，光剩下咱那小麦没浇咧，我一个人浇不了。”，传来老爸低低的声音，“明天我去浇，和你一起去！”。虽然我也没浇过地，但不能发怵，我刚说完，他就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退休后的老爸像候鸟，冬天回他的单位小区用暖气，停暖后回老家村子里，种菜养鸡，打球下棋。奶奶去世后我家继承了半亩农田，也成了他半路出家学手艺的场地，看着邻居种啥他种啥，人家施肥他买粪，人家浇地他排队，边问边学，东施效颦三四年，种田的技能日新月异，收获的小麦玉米节节攀升，一季庄稼能打六百斤。吃着自己种的无公害蔬菜和自己磨的面粉，再让亲朋好友来吃来拿，也时常让我分给同事同学，老爸感觉老有所为，老有所乐，日子充实，满心欢喜。
可是近几年，声如洪钟脚底生风的老爸身体明显衰退，步履沉重，走路缓慢，两腿像灌铅，耳朵聋眼神差，和他说话像吵架，外加手势比划。他说干不了的活都是力所不能及，否则不会示弱。
周六狂风大作，尘土飞扬，落叶打着滚的在地上旋转飞奔。下午，风停雨至，淅淅沥沥，阻碍了浇地计划。
周天吃过早饭，带上工作服直奔老家，他老人家已经装备齐全，在大门口翘首以盼。今年七十七岁的老爸多了个焦虑的毛病，他想干的活提前好久筹划，天天挂念，心烦气躁，寝食难安，一旦干完了却心愿，万事大吉，眉开眼笑，吃香喝辣，高枕无忧。老爸让做的事，我要争分夺秒。
到了地头，四十公分高的麦苗上挂满晶莹的露珠，用脚一扫，“唰唰”落地，像下雨。“能浇吗？”老爸期待地看着我，“能浇！”我毫不犹豫地安慰他。既来之则安之，我换上雨鞋，套上雨裤，穿上迷彩衣，老爸也换上旧衣服。
半亩地，东西一个畦，小菜一碟，我成竹在胸。先铺水管，老爸把软水管接在机井房的硬质水管上，用呢绒绳一圈一圈绑结实，我把整盘的水龙带撂在地上，脚踢手扶往前滚动铺开。地势西高东低，老爸说先浇西半截，水逆行，水管必须一段一段接好，完毕。我去合闸放水，接口处有破裂，翻腾着气泡“呲呲”往外冒，快拉闸停水，老爸把接头使劲往里塞了塞，捆住，重新合闸，水“突突”地把水管鼓得滚圆，一路向前隆起奔跑。老爸腿脚不利索，让我扛着铁掀来回巡视，发现漏水的地皮子窝用脚踩实，用掀堵，不到一个小时西半部浇完，很顺利。向东浇，水顺行，我要接管子，老爸满脸的苦大仇深嫌麻烦，“麻烦，啥也很麻烦，一天三顿吃饭你不嫌”我揶揄他，反而“哼哧”一声笑起来，我乘胜追击逗他：爸！整理一下你的衬衣，我给你照个相！我扯了下他的衣领和袖口，老爸嗔怒我：啥时候啊还顾得照相？“不就是浇个地吗？看你一副灾难深重的样子，至于吗？来！来！笑一笑！”老爸终于绷不住了，果真舒展了千沟万壑胡子拉碴的脸，露出雪白的假牙，开心地笑了：“你这个妮子，真拿你没办法！”。
固执的老爸没等我铺好管子，他已经改了水的方向，把水管扔地头朝东，水顺流而下，一泻千里，我察看了一段，没出岔子，开始玩起手机，一会儿老爸提醒我来回察看别大意。我慌忙拿起铁掀沿水寻找，天呐！这么多出口暗渡陈仓，水“汩汩”往邻居地里冒，老爸指挥我迅速用铁掀插、堵、用脚踩，狠狠一脚下去，垄没了，被水冲平！这更慌了手脚，快去附近空地取土筑高，一掀两掀，水急土少，挡不住，眼见畦垄的土层层剥落，混在水里，成为泥浆。老爸说直接用编织袋子盛土堵窟窿，我搬起小半袋土均匀撒在垄上，奈何水势太猛，土来水淹，势不可挡，邻居的地里已经水漫金山成了稻田。我双脚陷在泥里，向上抬抬，纹丝不动，猛一用力，“滋溜”脚出来鞋留下，金鸡独立摇摇欲坠，弯腰、拔鞋、逃走，两边邻居已浇过水的麦苗全部沦陷，成了汪洋。我先发制人埋怨爸：我说用管子你不让，这可好，咱的没浇，邻居遭殃。老爸怅然若失，在胸前摆动着粗糙的大手哭笑不得：罢!罢!罢!我说这么长时间很该浇完了，咋就费了劲？
地是进不去了，剩下没浇的等下雨。关井、卷管、装车，脱掉泥泞鞋裤，取笑老爸：“邻居要是涝灾不收，你赔钱！别耍赖！”，老爸翕动着牙齿不全的大嘴，笑得很灿烂，不住地点头：我赔钱！我赔钱！
送老爸回家，老妈已经装好了自己种的各种蔬菜七大包，叮嘱我拿回去分分。老爸在身后提菜送我，自言自语：趁着现在还能种，多吃点无毒的菜吧！说不定哪天头一歪，腿一蹬就走了。我转身，驻足，瞪眼，大吼：“说啥呢？爸！你要给我种秋葵种丝瓜种鬼子姜种西红柿，种很多好吃的菜，再限你服役二十年！”
老爸嘴角上扬，眼圈泛红，边笑边擦眼。
（写于20170422）
作者简介：李素英，网名蒲公英，广饶县林业局，副高级工程师，1967年1月出生。待人热情，喜欢交友，热爱户外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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