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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纸迎风，飘心头
作者丨张欣芳 摄影丨王高山
那日与学生同温《哀江南》，一句“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勾起我几多回忆。便笑着问学生们：你们能体会作者单单要描写这风中窗纸的情感吗？众生答曰：能！我苦笑着说：你们的双眸从未真正见识过阳光下窗纸的色彩，你们的双手从未真正抚摸过窗纸粗朴的质感，你们的双耳也不曾真正聆听过窗纸在风中地低吟。你们见到的都是电影电视中一闪而过的场景，隔着高科技的屏幕，隔着悠悠的岁月，怎能深切体会这种情感呢？一个没有被生活打磨过的人，是不能完全体会历经繁华又饱尝战乱之苦的老者站在这破窗纸前千回百转的情感的。
当然，已过不惑之年的我也只是凭借记忆中那一层薄薄的窗纸，略略触摸一下那种情绪罢了。
记忆中那些没有玻璃只有窗纸的日子是那么的遥远，遥远的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可那一切又那么真实，真实地仿佛伸手便能触摸到窗棂上那粗糙的纹路。透过时光的隧道，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一方小小的院落，坐北朝南的黄色的土坯房，厚厚的土墙上镶嵌着小小的窗，浸满岁月风霜的窗棂早已看不出木头本来的颜色，只是一段段黑乎乎的东西罢了。灰灰的窗纸糊在窗户上，因为没有玻璃的通透，所以采光不是很好，即便是阳光最盛的中午，屋子里也总是阴沉沉的。有时候，阳光好不容易打败窗纸照射进来，却又被根根窗棂分隔的七零八落，满屋子都是巨大的影子。我倒是很喜欢这种气氛的，幽幽暗暗的，让人沉静。午后，独自坐在房间里，阳光通过窗纸洒进来，便没有了直射的刺眼光芒，变得朦胧而温柔，沉浸其中，看灰尘在光柱里飞舞，想着自己的小心事，真的是最合适不过的发呆的背景了。
平素里，大家贴的窗纸都是白的，但若有人结婚，便要用粉红的窗纸。粉窗纸一贴，整个房间立马笼罩在粉红色的雾气里，如梦似幻。再粗糙的庄稼汉，一旦进入这样的房间，也会不由自主的放慢速度，变得温柔起来。美丽的新娘静静坐着炕上，脸上也笼着一层粉色，娇羞醉人。每一个女孩子都有一个公主梦，一个浪漫的幻想，而粉色的窗纸，正好迎合了这种心境。贫穷的日子里，我的乡亲们就是用这样简单的方式，为自己的孩子们营造了浪漫。也许，浪漫并不遥远，它简单的就像是换一种窗纸一般。
刚贴上的窗纸都是纯白，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春去冬来，它饱吸了大自然风霜雨雪的精华，饱尝了人家酸甜苦辣的滋味，浸润了无数的人间烟火，慢慢地，慢慢地褪去了一身洁白，变得灰黄薄脆，沧桑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这时，便是要重新贴窗纸的时候了。在我的老家，贴窗纸叫做“糊窗纸”，糊窗纸时，大人总是先派遣我们去买窗纸，窗纸不能太薄，太薄则易坏；当然也不能太灰暗，太灰暗则屋内光线不好。所以要买那些薄厚适中且颜色白净的纸。我们买纸的当口，妈妈便开始熬糨子，放上少量的水，趁水微热时搅上面粉，然后不停的搅动，直到它成为浆糊一样的东西，便大功告成了。当然，爸爸也不能闲着，他要找来小木棍，用斧头劈成又长又细的一条备用，没有木头时也可以用高粱杆代替，一切齐备以后，我们便开始糊窗纸了，妈妈先把糨子刷在窗棂上，我和爸爸把纸抻平，轻轻放在窗户上，妈妈用小扫帚扫一遍，让它平整，最后爸爸用小锤子将之前弄好的木条用钉子钉在窗户四周的窗棂上，便大功告成了。糊了新窗纸的房子，一下子清新明亮起来了，心情也随之愉悦了不少，好像昭示着崭新的生活要开始了，一切都将会和这雪白的窗纸一样，让人赏心悦目。
日子一天天流转，冬天来到了，薄薄的窗纸便不能抵挡那来势汹汹的西北风了。于是，我们就要给窗户穿上另一件衣服——透明塑料纸。塑料纸一般都是从化肥袋子里剪出来的，这种塑料纸厚实，不易破损，糊在窗户上保暖效果也很好。每当西风乍起，趁它还没有力气将窗纸撕烂之际，家家都要忙着给窗户换装。可不要小瞧了西北风的力量，它们可是无孔不入的，只要你糊窗纸时稍不用心，它便会钻了空子。晚上躺在被窝里，你会听见西北风咚咚的脚步声步步逼近，那么有力量，这时你会很欣慰地想：奥，幸好及时糊上了窗纸，要不然该做寒号鸟了。不过，慢着，那是什么声音，噗噗噗！不好，是风，它正顺着白天没有密封好的缝隙呼啸而来，用它强有力的臂膀将塑料纸鼓起，一起一落间便发出了让人心惊的声音。猛一用力，塑料纸就彻底报废，窗外噗噗的声音旋即变成了刷啦刷啦地拍打声，一声声砸在你的心上，温暖的被窝一瞬间变成了冰窖，哎，只好挨到天亮再重新糊了。瞧，大自然给你上了多好的一课啊，不管多么粗疏的人，第二天也保管得付出最大的耐心，一丝不苟地为自己昨天的疏忽大意买单。
窗纸总归是纸，总是要破的。你在村子里转一转，如果发现哪座房子的窗纸破烂不堪，不用问，那房子定是没人住的老房子，它的主人也许去世了，也许搬走了。一个人家的败落好像总是从窗纸开始的。老家河坝旁有一座小小的院落，院子里住着一个九十多岁的老爷爷，他特别爱侍弄花草，满院子都是我们叫不上名字的植物，郁郁葱葱，长势喜人。我本也是个爱花草的孩子，可我不敢到这个院子里去，因为满院子的植物里，赫然摆着一个偌大的水泥棺材，那是老人为自己准备的。生和死就这样和谐地存在着，我日日经过这院落，却不敢看一眼那棺材，好像里面随时会伸出一只已成白骨的手似的。忽然有一天，棺材不见了，老爷爷睡在了里面，被抬到了家族的墓地里。小院子成了一座空院子，植物依然茂盛，可那窗纸却一天天破烂下去，破烂下去，最后变成了灰白色的一条条的烂纸，被风一吹，刷拉刷拉地响着，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我常常会站在大坝上，出神地听着，小小的心充满了忧伤，破败的窗纸成了败落的代名词，忧伤地飘在我的心上。
作 者 简 介
张欣芳，一个热爱教书热爱写作更热爱生活的语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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