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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靳相柱 摄影丨李金峰
一大早，家成敞开院门，就蹲到院子里的菜园里，摆弄着竹竿架黄瓜。没一袋烟的功夫，门口传来一阵响铃般的女高音，紧接着就见一个婀娜多姿，一身红裙的人，飘逸着闪进了院门：“哎呀呀，家成，你这家伙怎么才开门，俺老早就吃了早饭了。”
家成哼哼了两句就又干活，不愿意理她。近来显摆得厉害，招摇过市的，六十岁的人了还穿红裙子，还擦胭脂抹粉，描的眉像熊猫。哼，驴屎蛋子挂霜。
家成老婆忙迎出来，脸都没洗，像刚从灶头爬出来：“二婶子，你这么早就吃饭了，吃的啥好东西？”
“鸡蛋摊饼子、油条，牛奶。”二婶子斜倚在小院儿里的晒衣桩上，一边说一边啃着一个大苹果。
家成老婆看着二婶子的打扮羡慕得很，好话说了一大堆：“你看你越活越年轻，真有福，老来有福。二叔有本事，可发了。你真有福，真有福。”
家成连理都不理她，一个劲儿地嘀咕：显摆个屁，不是以前穷得连粮食都借我的，别说借钱了。借钱时那寒碜相呢？人真他妈不是玩意儿，日子一好过就忘了姓啥。
家成和二叔是对门。家成勤劳能干，日子过得殷实，现在六十多了，也闲下来了，在家种种菜园子，养养鸡狗鹅鸭就很知足了。对门是他自家二叔，一辈子不会干活，也不想干。以前日子穷得叮当响，一没吃二没花，就借他家的。可这两年不知撞着了哪路神仙，小日子过得嗖嗖的。那二叔还买上了四轮电轿，可体面了，耀武扬威地开着车早出晚归。不见村里人还不鸣喇叭，一进村见了村里人，那个车喇叭摁得是滴滴呱呱的；好像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有小汽车。呸！
二叔到底干啥，谁也说不清。问他，他就说给人看风水，到处有人请他看风水。小户人请，大公司请，建大楼的请，修公寓的请；因为看得好，收入自然满钵满盆。家成不信，鬼才相信。就他大字不识一个，半路学会看风水？那不成仙儿了，要不就是贩毒，拐孩子。
红裙子二婶一走，家成老婆就开了腔，一个劲儿地埋怨来埋怨去：“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你。你看人家日子过的，老婆孩子都跟着享福，你也不羞得慌，还不上南墙上碰死，你你你......”
家成烦了这个泛着一口白沫数落人的臭婆娘，看见什么都眼红。你咋不眼红那被车撞了的。实在是烦，干嘛非跟这老头对门？
“你说吧你，埋怨人能当饭吃。好吧，明天我也去贩毒、拐孩子，给你挣钱去。嫌我命硬，死得慢！”家成一直低着头在回击老婆。他不想抬头，不想看见那嘴里冒着白沫子的黄脸婆。
这天，天还没亮，家成老早就起来了，推出了多年不骑的老式摩托车，穿了一身旧衣服，带上黑色头盔，把大门裂开一条缝，瞅着对面二叔的门。等待着，等待着对门那一辆小电轿出门，然后悄悄地跟上他。一定要弄清楚这老头儿到底干什么去，挣这么多钱！
霎时，一阵高级香烟的味道飘过来，家成嗅到烟味，马上把脸贴到门缝上，只见对门二叔西装革履，打扮优雅地开了大门，然后慢条斯理地开上小电轿出了门。
一路上家成紧跟慢跟。走急了，停停；走慢了，加加破摩托车的油门。小电轿一路向北直奔城里而去。一路的风景家成顾不上瞅一眼，生怕跟不上二叔。一定要探清他在干什么，发的什么财，我也学学挣钱的门路。只有挣到钱，自己的腰板才能像二叔那样板直，那样吞云吐雾；不至于每天看黄脸婆的白眼，倒霉也是跟二叔对门，和他比自己简直一分钱不值。老婆呀老婆，你好势利眼，呸！
一进城区，红绿灯一个接一个，一不留神，还是跟丢了，二叔小车的影子都见不到了。家成沮丧得很，这叫起个早五更赶个晚集。自己置身于繁华的城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路旁的树木也像在耻笑自己。咋办？走吧，既然来了就到市中心玩玩吧！
家成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漫无目的地转着。将近中午，早饭都没顾上吃，现在肚子里直叫。他只好花三元钱买了一块小点儿的烤地瓜，蹲在一高楼的脚下，细心地吃着。一条黑狗来到他身边，半蹲着，两只狗眼望着他。不知是看他土，还是想讨他的地瓜吃。家成也顾不上细思量，干脆掰了一小块烤地瓜扔给狗。也许这样，狗会和他亲近些，因为在这个城市里他没有一个亲近的人。黑狗起身嗅了嗅他那块烤地瓜，竟没吃。他妈的！狗都嫌我，呸！
吃完烤地瓜起身走时，家成眼睛一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在楼下停着的一排车中有一辆小电轿刺入他的眼中——这不是二叔的车吗，车号1234。家成兴奋了，二叔就在不远处。我只要守住这辆车，然后再在附近转悠，也许能找到他。
家成在繁华拥挤的地带转悠着。不觉来到天桥上，这里更热闹，叫卖声，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手里提着东西的，嘴里吃着东西的，卖唱的，人来人往，走不大一段距离还有乞讨的。家成心想：这么繁华的城市竟还有乞讨的？与这高楼大厦好不相称。家成心软，看到乞讨的就心酸；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贫寒也一阵阵心痛。他也掏出口袋里不多的一元两元零钱放到他们的碗中......
走到天桥中心位置，他看到更为心酸的一幕：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脸上手上脏兮兮的，双腿残疾趴在一个滑板上。一头长长的沾满污垢的头发掩盖着面目；一只脏手攥着一只掉瓷的搪瓷缸子。搪瓷缸子里盛着些许零钱。家成心疼地伫立在老者面前，怜悯之心涌上心头。
他狠狠心掏出口袋里仅有的十元大票放在了搪瓷缸子里。老者注视到有十元大票来到缸子中，感激地抬起头，瞅着来者正要磕头......
四目相对，双方都满脸惊恐万状。
这不是二叔吗？他跟了一天的二叔！
家成怔住了，不敢正视二叔，张着大嘴，头仰向了天空。一排大鸟飞过，在空中掉下来一坨白色的排泄物，飘摇着，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家成张着的大嘴巴里……
作者简介：靳相柱，笔名三木。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广饶县人，于中国乡村杂志、西部散文选刊、豆瓣阅读网等发表作品。曾获市文联优秀作者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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