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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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暖冬

作者丨杨立宇   摄影丨曹新庆

刚刚过去的一年里，没有下一场像样的雪。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了许多天，仍然没有要下的意思。央视和省台的天气预报与切身感受差不多，气温零度上下，不算冷。房间里的暖气基本都关了，窗户稍微开一道缝，这样穿着秋衣秋裤正好。但小宽的脸上，脖子上，后背上还是起了湿疹，红红的一片。小宽是个五个多月的婴儿，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有出过门。小宽的哥哥大豆，前些天满十八周岁了。小子在他妈一遍遍的唠叨下，才极不情愿地穿上了秋裤，之前他一直只穿一条薄薄的校裤。面对他妈的唠叨，小子不耐烦更无奈：我又不冷，冷不冷我还不知道吗！

连着几个冬天都不是很冷了。这冬天似乎在向着秋天和春天的样子变换。这样下去许多年，这冬天还真有可能就消失了。想想小时候的冬天可真冷啊，天寒地冻的，躲都没处躲，藏也没处藏，整天冻得嘶嘶地吸冷气，一串长鼻涕挂在胸前。一想起那时冬天的冷来，浑身就起一层小米。家里连个炉子都没有，晚饭一过就爬到炕上，拿被子褥子盖起腿脚，瞪着俩大眼呆呆地盯着窗外黑沉沉的夜。钻被窝得做好一番思想斗争，最后才一鼓作气地钻进去，大半天脚都是冷的。被窝冷得像个长虫窝，窝里冷，觉就睡不扎实，一夜醒上许多回。一整夜，呜呜的北风像老牛叫，做个梦也是站在风道里，哆嗦着。雪格外多，一下就极其大，三回有两回封了门。等雪化了一些，有个老头儿进村来卖豆腐，他手里称着豆腐，嘴里说庄北里冻死了个人。那个冻死的人，或许是走亲戚，也或许是做小买卖，雪地里走着走着，突然跌进了雪窝子里，被雪埋了，爬不上来。他死在了里头，雪一化，露出来了。

把这些情景说给现在的孩子们听，他们就像听安徒生的童话。别说他们，就连自己，说着说着，竟也有些怀疑自己说的话了。那时真是这么冷？

朋友们说就像个梦。

大家凑在一起，实在没话说的时候就说这冬天。都说这冬天太不像话了，一点冬天的样也没有，快十二月了，柳叶还绿着。有的说这就是暖冬，科学家们早就说了，今后还会更暖和。还说地球上的气温一升高，南极北极的冰雪就融化，海平面就上升，这样一来，有的国家可能就遭殃了。暖冬是大家切切实实用身体感受出来的，绝不是跟着科学家乱咋呼。可要我说，人们之所以觉得这冬天不那么冷了，还与我们的吃穿有关吧！吃饱了穿暖了，自然就觉不出多么冷了嘛！我这样一说，我七十岁的岳父就接过话茬，说：我年轻的时候，人们吃啥？窝窝头哇，窝窝头就咸菜呀，能吃饱就不错了。穿啥？大冬天里就是上面一件搪心袄，下面一条筒子棉裤哇！啥叫搪心袄？就是光着膀子穿袄。啥叫筒子棉裤？就是不穿秋裤，直接光腿蹬棉裤！站在风道里，大风顺着裤脚往上钻，一钻就到了肚子那里。你说能不冷？老人家这样一说，我也紧跟着感到双腿丝丝地发凉。我小时候也穿过筒子棉裤。大清早醒来，怕冷不愿起，猥在被窝里。我父亲就拿了我的棉袄棉裤，拎着到灶窠口上烤，先烤袄，后烤裤。烤热了，一把扔过来，我赶紧穿在身上。烤过的棉裤一套上，两条腿就热烘烘地。可一蹦到天井里，寒风从脚面子上灌进来，顺腿往上蹿，立马就凉洼洼的了。

就在几年前，我们一家还是坚持回老家过春节。说是坚持，主要还是因为怕冷。大豆最怕，很不情愿回去，一到年关，总是跟我商量能不能不回去。其次是我媳妇，每年都是咬牙硬撑。只有我不，每次回老家都兴奋不已。父母亲特意早早地生起了炉子，可比起城里的暖气就差得遥远。他们娘俩终日哪里都不去，猥在床上，不做饭吃饭不下来。白天还好说，到了夜里就麻烦。白天有炉子，撑得住，半夜里落了炉，露在被子外边的脸就是冰的。清早起床，更是酝酿酝酿再酝酿，鼓起浑身勇气才能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手能不洗就不洗，洗也是象征性地沾一沾水，自欺欺人一下完事。没办法，冷不是别的。一擤鼻涕，一团黑物。过个春节，一家人蓬头垢面，衣冠不整，哆里哆嗦，像极了冬天里褪了毛的鸡。

父母一过世，过年就不回老家了，一年中最冷的几天都是待在小城里。老家有事偶尔回去一趟，若是在冬天，媳妇就再三叮嘱我：穿上厚袄啊，村里冷！有时我不信，不穿，一回去就后悔。坐在哥嫂们的屋子里，街坊们都跟我说笑：咱这老家不如你那楼里暖和哈！我扭一下身子，裹紧一下羽绒服，笑笑。乡下的冬天还是冷的。城里人觉不出冬天的冷。从广阔田野刮向城里的寒风被一片片高楼阻挡了，而哪一个房间里又都日夜供着热烘烘的暖气，城里人咋能觉出多少寒冷来？城里无寒冬。一个人在城里待久了，很容易忘了乡下的冬天有多冷。

 （作于2018年1月）

作者简介：杨立宇，史志工作者，关注城市化进程中农村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