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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 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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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肖胜林 摄影丨李金峰
我们这儿的习俗，新人结婚那天，都要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坐在婚车里和新郎一起去娶亲。这孩子就被叫做轿童。
我记忆深处的婚车是马车。马是枣红马，油亮亮的毛。马车拿竹篾子打了拱，上面绑缚了红布。
轿童上了装扮一新的马车，和新郎并排坐在马车里那条长凳上。马鞭末梢上系了红布，马夫满面红光地扬了马鞭，大声喊着“驾”，马车便卷起一道尘土远去。
我们跟着马车跑一大段路。跑的时候，我内心里是十分羡慕坐在马车里的轿童的。因为他回来的时候，手里会多一个小手绢，里面还会包着一小包新娘家给的糖块。
鞭炮响过了，马车停下来，轿童下来。我们围拢过去，眼睛盯着轿童手里鼓鼓的手绢。第二天，第三天，遇见轿童，他嘴里依旧含着糖，呼出的气息里都有甜味。他吃着糖，我们就一点一点地咽唾沫。
我终于也做了一回轿童。那年一进冬天，母亲告诉我四奶奶家的大叔腊月里结婚，要叫我去做轿童。我开始整日里兴奋，那个冬天也因为盼望而变得漫长。
但我却没有坐在马车上。
那次的“婚车”是自行车。自行车是“金鹿”牌的，擦得明亮，车把上系了红绸攒的大花。
娶亲去了两辆自行车。一辆是家族里二爷的，他是赤脚医生。另一辆是新郎去央告了村长借来的。我坐在二爷的自行车前梁上，大叔穿戴一新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
出村，顺着田间的小路颠颠簸簸地走。小路两边野草匍匐，草里时常跃起三两只鸟。鸟儿圆滚滚的身子，跃起来斜飞向天空，然后清脆地鸣叫几声。
冬里的田野空旷辽远，除了我们，再不见有行人。
天气阴暖，花棉袄穿在身上，我感到有些热。花棉袄是母亲入冬来新做的，本是要过年穿的。母亲早上给我穿的时候，嘱咐我一定小心，不要弄脏了。
一路上，我一而再地问二爷到新娘家还有多远，二爷总是答快了。过了一座石拱桥，看得见远处有个小村落，二爷说看见了吗，你的新婶婶的家就在那个村子。
我高兴得咧嘴笑了。
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手绢包的一包糖。屋子里闹哄哄的，我跑出院门，去那棵枯槐下，展开手绢。手绢里那十几颗糖块展现在我的眼前，我蹲下来，把手绢摊放在腿上，一遍一遍地数着糖块，小小的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新娘穿着大红的棉袄，挎着红包袱包裹的竹篾簸箩坐在新郎的自行车上。出了村，细密的颗粒状的雪晶子开始飘落。我依旧坐在二爷的自行车前梁上，手里攥紧了手绢。二爷使劲蹬着自行车，二爷说看这天气，会下场大雪呢。
行不多远，颗粒状的雪晶子变成了鹅毛般的雪花。路两边的枯草先是被覆盖了起来，后来那条干硬的小路也看不见了模样。
终不能骑行。二爷住了车，新郎也住了车。二爷说新娘半路是不可以下车的 ，新娘便依旧坐在后座上。二爷推着自行车，我跟在自行车后面，新郎载着新娘，一步步在漫天大雪里前行。
脚底下开始咯吱咯吱响，自行车碾过的车辙很快就被大雪覆盖了起来。过了石拱桥，二爷说歇歇吧。我一手攥着手绢，一手拍打身上的雪花儿。
二爷头上身上全是雪，他还不忘打趣我说：糖块看样子不少嘛。我说：是十八颗。再前行，新娘说我还是走着吧 。二爷说那我们就一起走，到村口你再坐在自行车上。
许是兴奋，那段路走下来，我竟然没有感到累。
到家的时候，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雪地里，燃放了两挂鞭炮。我把手绢给了母亲，大声地告诉母亲里面包着十八块糖呢。母亲揽我入怀，轻轻地拍打了身上的雪花，然后微笑着去给看热闹的孩子分我赚来的糖块。
剩下的几颗糖，我分几天吃的。一次吃完一颗，再舍不得吃第二颗，就捻着糖纸玩儿。
那是我童年时代做过的唯一一次轿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那次做轿童得来的几颗糖给予了我无比的甜蜜。现在想起，依然余味在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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