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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张建国 摄影丨曹新庆
常言道，这世上唯有太阳和人心不可直视。渐渐地，老太太品出相处的滋味来了，自打房子过户后，孙子不再跟她拉呱，儿媳妇的脸色一改往日的阳光灿烂，整天阴沉沉的乌乌的黑；吃粒米像是欠了她二百吊似的，那脸目愈加可怕了。老太太本来是住的自己的房子，这倒好，朽木之年，成了借宿的人了。面对刮风下雨的儿媳，天天过得提心吊胆，想想无计可施，也就谨小慎微的熬日子。
忽一日，朗心又走进奶奶的卧室。老太太望着孙子喜庆的脸色，心想，可能是这段时间儿媳妇有烦心事。孙子差不了头，这不有空又过来陪我。李奶奶到是为前段时间的错怪猜想，而感到惭愧。只听朗心说，奶奶，八月十五我就要结婚了。奶奶说，好啊，孩子，结了婚有娃娃，我给你带着。朗心说，您孙媳妇要装修房子，你看我大娘她们家，谁家合适就过去住几天，等装修好了，我再接你过来。一听这话，李奶奶的心咯噔一下，可就有了防备。
她说，当初我把房子给了你，就偏了心，惹得他们都跟我仇人似的，我去他们家住不合适。再说，闹到这地步，他们也不让我进家门。
朗心见说不走奶奶，改口说，去您老朋友们家待几天也可以。奶奶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这个岁数都不能走亲访友了，更别提住在别人家里。朗心觉得没辙，瞅瞅门口又说，要不你在这门口走廊里住几天，等装修好了再搬进来。
李奶奶寻思，结婚装修看样子是实情，要是我搬走了，他不去接我，这个家可就回不来了，我在门口走廊里将就几天，再上屋里搬也就顺理成章。想到这儿，李奶奶说，反正时间不长，我就在这走廊里住着凑合几天，你弄好了，再搬进来。
邻居们也常过来看看这个睡在过道里的老人，李奶奶也就说装修房子娶孙媳妇的事。她说房子装修好了，孙子就让她搬进去住，这里虽然不是该住的地方，将就几天还是挺好的。在反复地叙述里，也就坚信了孙子的说词，不再疑心有它。她看着房子装修好了，孙子与儿媳也不说让她搬进去住。那天她拿着钥匙去开门，想到卫生间解手，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塑料盆里小解，半夜无人时再偷偷地从廊窗倒在楼下，大便时则用一个塑料袋解决，可把老太太难为坏了。一想到不过几天的事，也就又有了满怀希望。可是当她把钥匙上门锁一捅，心里就咚咚地打开鼔了，这门分明是换了一把锁，这是明摆着不让她进屋了，但她还是寄希望于一场误会。
李奶奶敲了会门，听听没动静，误以为儿媳不在家。她哪里知道，儿媳听到敲门声，在猫眼里瞧见是老太太，也就轻无声息地回卧室休息去了。
李奶奶坐在走廊里床上，思前想后地忐忑不安地等孙子回家问个究竟。接近吃午饭时，在焦虑中等到了朗心，她忙不迭地赶过去问孙子，房子弄好了没？朗心说，好了。她说，我啥时可以搬进去？朗心说，奶奶，你就在那里住着吧，宽宽快快的不是挺好吗，又没让你住露地里。再说，我这就要结婚了，你孙媳妇不同意跟你住一起。说着，朗心进屋就把奶奶关在了门外。
李奶奶站在门口，像是站在寒风四起的荒野里，浑身被冷风吹得刺骨的痛。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挣下的房子，守在大门前进不了家，眼泪就流下来了。她明白了，合着这是孙子儿媳转着圈地把她赶出了家门。
李奶奶被朗心关在悲苦里，绝望地定在家门口，她的心一下子凉了，碎了；她在这世界无依无靠了，无存身之地了，无立足之处了。她重新举起无力的手，敲着自家的门，如同敲一扇敲不开的棺材板。终于把门敲开了。朗心半开房门，生怕老太太冲进去，一手抓着门把手，一手抓着门框，探出头来，问，还有啥事？李奶奶说，你让我进去，说两句就出来。朗心是个有身份要面子的人，瞅瞅走廊，生怕让邻居看见，也觉得门口不是说家事的地方，就闪开半边身子，让奶奶进门了。她站在自己生活了一辈子，赖以遮风挡雨的熟悉的房间里，心酸得无以言表。倏然间，她想起了过世的老伴，夫妻在这旧巢里含辛茹苦的养育子女，照看孙子孙女，本想用一辈子的苦，换一段暮年天伦之乐，哪成想天年之际，被亲人逼得沦落街头。她看到雪白的墙壁上贴着大红喜字，房顶飘垂着红色的丝带，精致的家具摆放得错落有序，大红喜字张贴在客厅的影视墙上，处处显示着喜庆的色彩。小儿媳在餐桌上吃着丰盛的午餐，似乎听不到儿子与奶奶理论；婆婆进屋，她面色冷冷得如同戴着傩具，眼皮都不抬一下，看她那厌恶劲，婆婆已经破坏了她享受美食的心情。李奶奶卑微地对朗心、对儿媳说，当初我把房子过户给你们，说好的由你们给我养老送终，现在你们娘俩门都不让我进，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朗心说，房子太小，你住在这里确实不合适，还是想办法到其他地方去住。李奶奶觉得再与这两个不是人的东西论理，也是枉费口舌。她一生在劫难面前未曾屈身，如今风烛残年，迫于生活，向孙子低下了头。李奶奶合计着，忍一忍，退一步，说，你看在这房子的份上，给我十万元，我搬走。一听这话小儿媳就翻脸了，把吃饭的筷子摔在老太太面前，就开腔了，啥叫看房子份上，这房子本就是我们的，当初不过是用了你的名字买下的，这才有了后来从你名下过户的事，让你白住了这么多年，没落出个好来，临走还想刮走十万元，真是想钱想疯了。
朗心也说，我结婚正用钱，哪有十万元给你花，这样吧，每月给你三百元钱，你进养老院。李奶奶被他娘俩黑白颠倒的兽性，气得浑身发颤，举手就想打朗心，朗心一看奶奶动粗，一抬胳膊就把奶奶推到了。
李奶奶的额头碰在了墙角，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墙壁。这一下朗心心疼了，他疼的不是奶奶，而是心疼刚刷好的房子。疼的他大喊大叫，你看你，简直是老糊涂了，刚刷好的墙，就被你弄脏了。出去，出去，抓紧出去，他喊叫着就把奶奶拖出了门外。
就这样头破血流的她，被孙子拖到了门外走廊，随着砰的关门声，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的生存希望，被关闭了。
阳光明亮亮地照着城市的各个角落，李奶奶居住过的小区里也没有一丝黑暗，她就在人群的上空，看着这世间阳光下的恶作剧。李奶奶听着，人们七嘴八舌地，心疼那倒在大红门下的肉身，叹息那红色的血，议论那血染红的灰衣。李奶奶不再悲伤，腰上系着的红绸缎，如一朵盛开的红牡丹，开在阳光里，开在朗朗乾坤下，向世间诉说着血腥的人性。
尽管朗心一遍遍地催促办案人员，警察看上去还是漫不经心，似乎对他的婚礼，跟朗心对奶奶的死无动于衷一样，一切按部就班地耗着时间办理。把个朗心急得，真想冲上去把奶奶拖到一边，扔到下水道里去。任他催得急，原定的时辰还是错过了。
警察叫来运尸车，邻居王阿姨用一块白布盖在她的身上。六尺白布，世间最后的温暖，出自邻居。利益，早已把她的子孙们的良心，封在了北极寒冰下。笔者在这里多说一句，李奶奶的尸体存在殡仪馆，一年多了，她的子孙们为了利益的公平闹上法庭。他们似乎忘了这个躺在冰棺中的曾经养育过他们的老人。
朗心给物业打电话，说自己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仪式了，不能让这肮脏的血给喜庆染上晦气，要求派工作人员把大红门下的血迹清理干净。物业管理人员回说，今天没有干活的工人，清理不了，说着就挂了电话。朗心明白这事，物业不管了，他招呼自己身边帮忙办喜事的人，去提水冲刷血迹，一个个的如是没听见，扭头走了。看着这一切，李奶奶在空中朗朗地笑了，他得到惩罚了，得到报应了，这只是刚刚开始，以后他将被这个社会歧视，被人们唾弃，活得生不如死。
音乐响起，婚礼开始；仪式虽然迟到了，迟到的仪式也是仪式。朗心与新娘手捧礼花，满面春风地走在红毯铺就的甬道上，两边彩旗飘飘，一对红色的新人，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款款而来。当朗心携新娘夏艳走到红门下时，李奶奶轻叹一声，默默与邻居们告别:但见朗心脚下兀自起一阵旋风，尘土迷了他贪婪的双眼。待朗心睁开眼睛时，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结缘小区停电了。音乐戛然而止，鼓风机失去了动力，大红门像是撒了气的气球，慢慢瘪下去，倒在了朗心脚下。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了掌声，这掌声不是为朗心祝福的，是告慰李奶奶的。同样他们在作证，这个不是人东西的孙子，如何踏着奶奶的鲜血，步入洞房。作者简介：张建国，生于上世纪60年代，山东利津人。远离城市的喧嚣繁杂,寄情于万顷桔林，过着闲云野鹤、悠然自得的生活，现为广西钦州“岭南桔园”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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