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六爷爷的记忆碎片

六爷爷的老屋  2021年5月1日

01

老村深处虎山脚下，是老家所在。有邻居者，如我等辈分，均要称呼他为六爷爷的。如今，六爷爷早已作古多年，连同他家的老屋也断壁残垣，一派凄凉落寞。

由于跟爷爷奶奶家近在咫尺，也就有机会走进六爷爷的家中，看到他这辈子的点滴。尽管不可能全面而事无巨细地呈现一个人，仅仅是浮光掠影地记录罢了。

六爷爷，自然是“文”字辈，大名曰王文洪。其在家中排名第六，可见当时人们对自身生产的不约束了。只是六爷爷没有儿子，这似乎在村中有所遗憾，旋即有了上门女婿，我们称呼其为四姑父。

四姑和四姑父生育了一儿一女，这应该正合了六爷爷的意吧。在乡土中国，总是有这样的血脉延续形式主义作祟，落到每个人的头上，又总觉得无可奈何。

四姑和四姑父都是村中颇为精明肯干的人，家庭自然也经营得井井有条。还栽培过时髦物种蘑菇。在六爷爷最后的日子里，他们都能够相伴左右，算得上孝意满满。我想，六爷爷应该也是欣慰的。

02

六爷爷如果说有职业的话，那便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石匠。石匠者，在石头上开凿各种花样也。尤其是大门两侧的石头，均为石匠们精心打凿而来。

千锤万凿出深山，石匠曾经是村中地位至高者，因为总会有人建造房子，也总会有人去世。建造房子就需要开凿各种门前石，之前人去世也需要在坟墓中放置类似人间的石刻建筑，希冀灵魂永生。

见到六爷爷打凿石头的场景，头上皮帽子，眼前老花镜，各类钻头在盒子里，还有一种标注的物件叫做墨线盒。村中发音，墨往往会成为mei（四声）。这是多么需要能真正静下来才能够投入的工作呢！

只见六爷爷坐在那，静静地打凿着一个接着一个的花样，制造出各种形状的石头物件，满足人家的需求。他家门前，有个巨大的犹如浴缸大小的水槽，我觉得应该就是六爷爷亲手打凿而成的吧。

胸有成竹。有的时候，需要墨线提前打好。更多的时候，六爷爷似乎直接下凿子，或许他已经打凿过无数次，早已经烂熟于心。所谓匠人，已见端倪。今天，石匠还有吗？至少在村里，应该到了稀有程度吧！

就像那些传统技艺的消失一样，石匠的消失也是必然的。因为人们已经不再用石刻放在大门前，直接水泥和砖头代替，方便快捷，但千篇一律。

03

六爷爷除了是个石匠，还是一个酷爱养花之人。在我的眼中，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智者动，仁者静。

可见，从六爷爷的爱好看，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仁者。每次去他家，总能够欣赏到精美无比的盆景，艳丽无比的花儿。醉心于斯的六爷爷，或许从中感悟到些什么，托物言志。因为人的行为背后，总是内心深处的投射。

能够悉心照顾那么多花儿，且将它们修剪到完美，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境界？那些心怀浮躁的人们，能有如此作为吗？难。

不过，让家人不理解的是，六爷爷在家不远处的山腰，亲手打造一个石头小屋，决意要搬迁到上面居住，还是一个人。可能在六爷爷看来，孤独就是一个人的狂欢罢了。他选择这样，家人均反对，但他还是去住了。

我去过几次他的山腰之屋，至今遗迹宛在。那时，他就闲坐那里，喝茶赏花赏假山。夜里，一个人居于山间，竟然也没有害怕。可以想象到，皓月当空之夜，秋虫唧唧之时，六爷爷就独坐山中，吞云吐雾，人世间对他，应该早就看淡。

04

爱花之人，石匠之人，搬迁到山间之人。这些都是六爷爷这辈子生活的片段，累积在一起，却足以窥见他是个雅致素简的人。

六爷爷去世前的那年春节，我们前去给他拜年。静静躺在床上的他，已经变得气若游丝了。据说，他也是罹患癌症。每逢此时，当“癌”这个词出现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生命的晚钟已经敲响。

有生，即有死。有来，便有去。六爷爷留给我的这些记忆片段，却总能够在某些时刻浮现出来。让我想到，曾经的村里，有这样一个老人，身材高大，叼着烟斗，提着马扎，间或凝神向石块，间或屏气视花草。

干净。整洁。淡雅。素简。在此生短暂的时光里，那些不经意间的片段，或许就是一个人最为真实的表达。而这，就是石匠六爷爷。

活出过自己，还留下那些可以触摸到的石刻，岂不是伟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