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前，要把唯一的房子留给孙子……

即使生活给了我一地鸡毛

我也要把它扎成漂亮的鸡毛掸子

这是一个超级接地气的公号

 文｜李清浅

那天清晨接到爸爸的电话时，我正打算给儿子做早饭，第六感告诉我，他肯定是有很急很重要的事，否则不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果真，爸爸说：你请假回来一趟吧？老爷子这几天状态很不好。

 

挂了电话，我迅速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打车去了车站，我知道，爷爷在等我。

 

01

 

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孩子，现在想来，那时他们也不过五十来岁，但在我儿时的印象中他们已经“很老”了。

 

现在看那时的照片，发现爷爷其实一点也不老，甚至与《情深深雨蒙蒙》里的陆振华有几分神似，在部队当过兵的他，看上去英气十足。

 

爷爷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年春节前，就会有乡亲拿着红色的春联纸来我家请他写对联。然而最让我得意的是我课本包的书皮上，他用毛笔给我写的姓名，我敢说，全班没有一个孩子的姓名比爷爷给我写得漂亮。

 

要说爷爷有什么爱好，大概就是读书和写字，我现在都记得他拿着放大镜认真读书的模样。一直到八十岁，他眼花了，手也开始抖，才不得不放弃这两大爱好。

 

儿子出生那年，爷爷抱着他的第一个重孙说：看看你多有福气，一双眼睛这么明亮，小手这么有劲儿，再过几年就可以去读书写字喽……

 

我知道爷爷咽下了那句让他痛心的话：不像我，眼花耳背，连笔也握不住喽。

 

我心下凄然，变老是无法阻止的事情，我不知道如何让他再次耳聪目明，如何让他可以稳稳地握住笔，酣畅淋漓地挥墨写下他最喜爱的《沁园春·长沙》。

 

 

02

 

那个年代，很多人重男轻女，但爷爷是个例外。

 

小时我每次考第一名，爷爷都得意地把我高高举起，说就知道我大孙女最棒。

 

中考那年，父母计划让我上中师，包分配，毕业后可以找个教师的工作，爷爷强烈反对，他说我学习好，应当去读高中、上大学。

 

妈妈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他气得嘴唇哆嗦：就是为了让她将来不说这么没见识的话。

 

后来我按爷爷的意思读了高中，第一年高考不理想，也是爷爷送我去复读，鼓励我再来一次……

 

事实证明爷爷真的很有远见，我的几个同学中师毕业那年，工作突然不再包分配，很多原本学习很好的同学都没有好出路。我则在大学毕业后，顺利地找到了心仪的工作。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我受人尊重的爷爷，老年后突然性情大变，他还经常提一些无理的要求，他行动不便后，由爸爸和我的两个叔叔轮流照顾，每人照顾四个月。奶奶身体很硬朗，提出她来照顾，爷爷气愤地说：那我养儿子有什么用？

 

爷爷在我家算是大家长，不怒而威，无人敢抗议。

 

轮到我爸照顾时，他要求爸爸一大早赶过来给他做早饭。爷爷起得早，六点半就要吃早饭，当时爸爸住在二十公里外的县城。已经六十多岁的爸爸只好五点多骑电摩赶到村里，虽苦不堪言，他却不敢抱怨，奶奶好几次提出早饭由她来做，爷爷只是瞪眼回应，爸爸就只有执行的份儿。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直到爸爸不小心撞到电线杆子，电摩摔进了他每天必经的沟渠里，虽然人无大碍，但还是吓坏了全家人。

 

也因为这件事，爷爷才不再要求爸爸一大早赶来给他做饭。

 

做早饭事件平息后，爷爷闹着要立遗嘱，把房子留给孙子。

 

全家人哗然，其实几年前爸爸和大叔已经陆续在县城安家，只有小叔和他一起在村里生活，说实话，根本没人惦记那套老宅。

 

我们诧异的是，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不重男轻女我最了解了，现在为什么突然宣布把老宅给孙子？

 

最为难的是小叔，因为我爸和二叔家都是女儿，只有小叔家老二是儿子，也就是爷爷唯一的孙子。

 

小叔拉着爷爷的手苦苦哀求：爸，我们哥仨几十年没红过脸，你来这一出，大哥和二哥还以为是我怂恿你要独霸家产……

 

直到那个时候，都没人知道爷爷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在我们老家，鲜有人知道这个词，只有“老糊涂”了一说。

 

这之后，爷爷症状越来越严重，一次甚至问每天朝夕和他相处的奶奶：你为什么一直在我家……

 

乍一听哭笑不得，却让我心酸地背过身去抹眼泪，这哪里是我心高气傲一辈子才华横溢的爷爷啊？

 

03

 

爸爸给我打电话后，我就立刻出发，到家时已经接近中午两点，爸爸说最近爷爷各项身体机能都下降了，每天只吃两顿饭，每次只喝小半碗粥，吃几筷子小菜。

 

那时爷爷正躺在他坐了几十年的躺椅上小睡，从我记事起，那把竹制躺椅就在那个位置，爷爷经常在上边喝茶、听广播、看报，因为年深日久，竹椅被磨得泛着亮光。

 

爷爷的呼吸很慢，也很沉。几个月不见，他仿佛又老了一些，我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打量着他早已花白的胡子、眉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了，我喊了声“爷”，怕他听不见，刻意提高了嗓门儿。

 

已经糊涂了的他困惑地看着我，我忙加了一句：我是你的大孙女。

 

他哦一声，突然说了句“是大静啊”。作为长孙女，我从小被他亲切地喊“大静”。

 

彼时爷爷至少已经有三年认不出我了，这句“大静啊”，不知为何，竟让我瞬间觉得爷爷这次是真的要和我们告别了。

 

爷爷是在我回去后的第二晚走的，当时尚在睡梦中的他，突然一阵呼吸急促，着急的奶奶叫来爸爸和两个叔叔时，爷爷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爷爷离开时83岁，这辈子身康体健，没住过院，更没挨过刀，只是年老后眼花耳背，有些糊涂，好在家人都体谅他，没人介意，大家都说老爷子好福气。

 

爷爷去世一周后，奶奶收拾爷爷生前的藏书，让我们选喜欢的带走，留个念想，后来在一个暗格里发现几个牛皮纸信封，每个都写着我们这些孙子孙女的名字。

 

我打开写着我姓名的那个信封，发现是爷爷十年前写的字，那时他眼花已经越来越严重，他肯定也意识到自己不久就握不了毛笔，所以才给我们每个人写字留念。

 

我那副是他最喜欢的《沁园春·长沙》，我考上大学那年，他曾意气风发地挥笔写下这首词赠与我，可惜我贴在大学宿舍的墙上，毕业时竟忘了带回，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失而复得吧。

 

我总觉得，失而复得的，还有爷爷。

 

这几年，随着年龄徒增，我开始相信人生是有来世的，爷爷一定重新变成了一个小婴儿，眼睛越来越亮，手也越来越有劲，他肯定会再次读书写字。

 

古人说视死如生，我无法领略其中的妙义，但每当夜深人静，想起爷爷，我总是如此自我安慰，觉得现在的他肯定很幸福。

PS:本文首发于《女友》市井有戏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