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家小锦今年九月读初三，那是一所寄宿制学校。
最不放心她的是我妈，可以说她是我妈一手带大的。
开学一个月前，我妈就在客厅一角放了个透明的收纳箱，想到什么放点什么：今天是一支牙刷，明天是一个香皂盒，后天是一支护手霜。
后来又陆续放了吹风机、梳子、晕车药、挂脖式小风扇、退烧贴以及一大堆零食……我妈甚至给她准备了个针线盒。
可是全家人都知道，小锦长到十四岁，连针都没摸过。
眼看收纳箱里的东西多到盛不下，我都发愁到时开学小锦怎么拿。
到了开学一天，小锦把我妈准备的东西拿出一多半：这个用不着，那个她不要。
我妈又放回去说：你这是第一次住宿，万一用得到呢？
小锦说，学校有超市啊，需要再去买啊，而且一周回家一次，带这么多东西干吗？
犹记得我第一次离家上学，也像小锦这么大，那时物质远没现在这么丰富，妈妈给我带的东西也很“老土”：十来个煮鸡蛋、一瓶炸酱、一些炒熟的花生，妈妈甚至还给我带了十来袋方便面。我现在都记得，妈妈给我带的方便面，我饿狠了才会吃，每次只吃半包……
那时交通也不便，家里更没车，在市里读书的我，因为心疼十几块钱的车费，一个月才回一次家……
我不想和小锦翻这些老皇历。她们从小生活富足，肯定无法理解方便面为什么要掰开吃，给她讲这些大概像听天书吧？
不承想我妈也想到了这些：你大姨当时去外地读书，我想给她准备这么多，还没这个条件呢。
我忙说，现在购物方便，真没必要如此累赘。
小锦坚持轻装上阵，经过一番断舍离，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便装下了所有，因为被褥学校统一发，衣服她带的也不多。
报到那天，我和我妈去送她，妹妹和妹夫在外地，不能去送她。
到了学校门口，家长不让进去，我妈嘱咐了小锦一句：吃饭千万别省着。
从小没吃过苦受过穷的人，怎么会省呢？我觉得妈妈这句嘱咐有点多余。不止小锦，小又他们也不会省。
我打量着已经比妈妈高半头的小锦，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是大姑娘了。我也忍不住啰嗦了一句：和同学好好相处，有什么困难可以找老师，也可以找同学。
小姑娘大手一挥，拖着那只小小的行李箱说了声“姥姥再见”，“大姨bye bye”，然后头也没回地进了校门。
我拉着妈妈胳膊，说：走吧，咱们回家。
一转头，竟然看到我妈在抹眼泪。
我知道她不放心小锦，虽然就在本市读书，毕竟是孩子第一次住宿。我安慰她：学校住宿条件不错，有空调、有新风系统，洗澡也方便，食堂伙食也不错，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妈擦了擦眼泪，叹口气说：我不是因为这个。
我故意逗她，你是担心同学打小锦吗？
结果我妈却说：你第一次出远门上学时，也才这么大吧。
我意外地怔住了，是的，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操着一口乡音，用了一个月才会说普通话。
我妈说，刚才小锦拉着行李箱进去，我突然就想起二十多年前送你的情景，我也是嘱咐你别省着，饭要吃好。
我记得，我妈都走远了，突然又折返回来，又塞给我五十块钱，那本来是打算给我妹买衣服的钱。我不肯要，妈妈强硬地让我拿上。反复我强调吃饭别省着。
事实上我每次去食堂打菜打饭都会看个价格，总挑着便宜的菜打。
我妈说，你当时眼睛都哭肿了，我就想，要是能再多给你点钱就好了。现在条件好喽，小孩子们什么也不稀罕，感情也淡薄。
原来妈妈的点儿在这，她是觉得小姑娘离开时太云淡风轻了。
我想起出发前，小锦悄悄嘱咐我：大姨，姥姥送我肯定会哭，你到时劝劝她。
我知道她是担心回头，她姥姥哭得更凶。
物质丰富了，并不意味着亲情会变淡。孩子从小没吃过苦，也不意味着不懂得人情世故。
我说，小锦早上就和我说了，怕看见你落泪，才故意不回头。还有，我上学时虽然条件不好，但是你却尽你所能，给了我你能给的最好的。
熟料一句话，招来了妈妈更多眼泪。她叹口气说，长大啦。
隔着泪光，我也分不清妈妈这句长大了，到底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小锦。
只是觉得啊，岁月啊真的很神奇，隔了二十多年的光景，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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