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永历之亡
文/李晖
郑成功攻台后，南明的抗清形势已是日薄西山，由衰败没落而走向灭亡，西南永历朝的覆灭恰如“高山滚石”，势不可挡。
清顺治三年（1646)八月，隆武帝因孤身出逃汀州被追身亡，偏处西南的桂王朱由榔却应运而出，在群臣的拥戴下，作为西南维一有资格的王储登基称帝。十月十四日，朱由榔受广东巡抚丁楚魁、吕大器、陈子壮等人拥立，于广东肇庆监国，十一月十八日称帝，改明年（1647）为永历元年。以丁魁楚为首席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瞿式耜为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左侍郎管尚书事，并颁诏广东、广西、贵州、湖南等省。
瞿式耜（1590～1650）字起田，号稼轩、耘野，又号伯略，江苏常熟人，明末诗人，崇祯一朝官至户科给事中。福王立于南京，授应天府丞，旋擢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广西。1647年因拥立桂王朱由榔，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永历称帝还不到一个月，降清的李成栋就于这年十二月十五日攻占广州，隆武朝的继承人绍武帝朱聿粤被俘，绝食上吊而死，历时四十天的绍武政权儿戏般地覆亡。清军继续进兵，威胁永历政权。消息传来，待在肇庆的永历帝不知如何是好。太监王坤劝永历帝“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永历元年正月，永历帝从肇庆逃到梧州，再奔平乐，后又逃到桂林。清兵占领梧州后，丁魁楚投被杀。于是授何腾蛟为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保，瞿式耜为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二、三月间，李成栋部又攻下肇庆、梧州、平乐。此时，永历帝不敢再待在桂林，又匆匆逃向全州。李成栋攻打桂林时，瞿式耜沉着应战，重创敌人，并乘胜追击，攻取了阳朔、平乐、梧州，恢复了广西的故土。这次桂林之役，是永历政权建立以来抗清的第一次胜利。然而，永历帝不敢回驻桂林，竟移居湘西山区的武冈。而武冈城中只有焦琏一军，何腾蛟虑武冈势孤，先后派遣焦琏、郝摇旗、卢鼎、赵印选、胡一青各营分别守兴安、灵川、义宁诸州县，兵势稍振。
九月，清军突击武冈。永历帝在太监马吉翔陪同下，仓促先逃靖州，随又逃到柳州，不久又跑到象州去了。在瞿式耜的再三疏请下，于永历二年（1648年）一月返回桂林。在桂林待了不到两个月，听说清军攻下兴安，就又不听瞿式耜的劝告，半夜里逃亡象州，随又逃到南宁去了。
三月二十二日，清军孔有德部攻桂林北门，何腾蛟率众击退清军进攻，并乘胜追击了二十里。当永历政权略有转机之时，清朝的一批降将（江西金声桓、广东李成栋等）相继反正；福建的郑成功亦高举反清大旗，出没于闽、浙之间，攻城掠地。甘肃、天津、山西等地原来反明的大顺军，也在1646年树起了反清的旗帜。李自成余部李过、高一功率大顺军联明抗清，东进湖南，与何腾蛟部联合，几乎攻取湖南全省。大顺军的浴血奋战，有力地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永历小朝廷，推动了全国性的抗清斗争走向高潮。
不久，何腾蛟复遣保昌侯曹志建、宜章侯卢鼎、新兴侯焦琏、新宁侯赵印选攻永州，围城三月，大小三十六战，乘胜夺回全州、永州、宝庆、常德、衡州，进围长沙。永历政权几乎控制了两广、云、贵、川、江西和湖北七个省的不少地区。永历二年（1648）六月，永历帝这才从南宁移浔州，七月移梧州。不过，这位“走天子”没能利用和发展这种大好形势。却以“东粤安而西粤危”为理由，还驻肇庆。
如果永历帝能听从瞿式耜的劝谏，回驻桂林，调兵遣将，北出湘楚，南控两粤，足以促进和扩大抗清斗争的发展，可惜永历是一位平庸而无作为的君王，几次白白断送了大好的反清形势。
相反，清军却利用有限的兵力再次向永历政权发动大规模的反击。永历三年（1649），江西金声桓困败而死。李成栋驰援亦兵败而死，江西复失。湖南常德、湘潭、衡州相继被陷，何腾蛟在湘潭被清军孔有德部杀害。
永历四年（顺治七年，1650年）正月，清军破南雄入韶州，永历帝仓惶走梧州。瞿式耜忧怨地说：“今乃朝闻警而夕登舟，不知将退至何地?”永历帝在梧州以船为宫，自春至秋，置酒楼船，醉生梦死。
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广州重陷，同日，桂林陷落。瞿式耜因手下兵少，无人守城而被俘，与右佥都御使张同敝一起（名相张居正之孙），不屈而死。
时值大西军（张献忠余部）将领孙可望遣其将来迎，并致书曰:“惟安隆所为滇黔粤三省会区”,“朝发夕至，莫此为宜。”走投无路的永历帝只好从命，从梧州迁安隆。永历六年（1652年）二月，永历帝改贵州安隆所为安龙府，将抗清重任交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大西军将领，承认孙可望自封的秦王，并授以“大小战事，诛斩封赏，先行后奏”的特权。由于永历帝本身的无能，秦王所握有的特权过重，这就为后来的挟势夺位埋下了伏笔。
李定国（1621-1662），字宁宇，小字一纯，陕西绥德人，出身贫寒的农家子，十岁时不堪明廷欺压，投张献忠而转战于四川、湖北。定国少年英武，身材魁伟，眉目修阔，举止有度，推附者遂赠外号“小柴王”；平日谦恭下士，有文儒气象，喜读《孙子兵法》和《资治通鉴》，骁勇超逸，素称“万人敌”、“小尉迟”；在军中独以宽慈著，二十一岁（崇祯十四年）的时候，奉命奇袭襄阳，擒获明朝亲藩襄王。崇祯十七年，张献忠称制，定国受封安西将军，位仅次于孙可望，是大西政权的第三号人物。时年不过二十四岁。
永历帝在安龙驻跸达四年之久。只可惜永历帝的平庸和大臣们的朋党派系之争，又一次白白地断送了曾经蓬勃一时的反清大好形势。先是钱谦益提出的“楸枰三局”战略构想。1654年，张名振、张煌言为实施南北合击计划曾经三入长江，但合围北线秦师却因刘文秀的“屡辞招讨”，出师东伐计划因而搁浅。
刘文秀被夺兵权后，南线以李定国出师广西，会同福建郑成功会师广东的计划，亦因郑成功的私心而延误。郑成功不出兵是因他与清廷的和谈牵扯不清，而荆楚方面军队迟迟不到，则是因为永历政权正忙于搞内斗，孙可望大权在握，逐渐滋长称帝之心，挟永历朝廷以自重。永历帝如坐危城，为了自保，与朝臣合谋，偏偏在这个东西会师的关键时刻，两次召李定国统兵入卫。于是本来要赶去与张名振、张煌言会师的李定国从湖南匆匆回师广东。
不久永历帝谋泄，孙可望派人到安龙问罪，意图找出每一个参与此策划以及与李定国联系的人；但永历皇帝禀性难移，不愿承认他自己的责任。于是，孙可望将十八名朝臣下狱、杀害。这就是南明史上有名的“十八先生之狱”。在这种情况下，孙可望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自然也不会再派刘文秀出师荆楚援助二张攻南京。长江战役和“楸枰三局”之战略构想就此破灭。
但李定国治军有方，军纪严明。他的部队在屡次反清作战中，充分发挥了大西军勇猛灵活的优良传统，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曾经 “两蹶名王，天下震动”；半年功夫，克复十二府、二州，辟地三千里，军声大振。李定国的胜利，引起了孙可望的妒嫉与猜忌，时常发生磨擦。
1656年，李定国率军亲赴安龙勤王，打算从孙可望的控制下救出永历帝朱由榔。孙可望派人阻截李定国军北上，甚至下令“凡定国必过之地尽焚刍粮，以绝其归路”。
次年八月，孙可望率十四万大军进攻李定国，内讧一触即发。不料将士们一致反对内战，在交河解甲大呼迎晋王（永历帝封李定国为晋王）。十月，孙可望见大势已去，便领走几百人，跑到长沙，向清军投降，同时向清朝进献了大西军根据地的地图，密报军中虚实。至此，本已处颓势、在两广一筹莫展的清廷一下子占据优势；云贵的虚实已完全为清廷完全所掌握。
永历十二年(1658年)二月，清廷趁孙可望叛变，永历政权趋于削弱的时机，分三路大举向贵州、云南进攻。李定国匆忙设置的第一、第二两道防线被一一被攻破。当时张煌言闻讯后很是为形势担忧，他曾作诗记事，《闻贵阳失守》；
百粤河山已自愁，播迁此日更堪忧。
方传梼杌从南窜，岂意欃枪自北流。
险阻莫能关象郡，炎荒何处割鸿沟。
一成赖有滇云在，卷土谁为借伟筹。
他还是寄希望于李定国和白文秀能反败为胜，卷土重来。清顺治十五年（1658），为挽救南明的最后败局，为阻止清军进攻云南，闽浙方面曾作战略牵制。张煌言寄书郑成功，请他火速出兵，深入长江，结果在洋山港遇风覆舟，损兵八千。己亥年，闽浙联军再次进攻南京，在长江上下游攻城复地，江南半壁为之振动，可惜郑成功十几万雄师屯兵白土山，围而不攻，结果一战而溃，损兵折将……
永历十三年（1659），李定国在云南磨盘山设伏，由于战前出现叛徒导致机密泄露，计划中的伏歼战被迫打成了阻击战，大西军最后的精锐在血战中伤亡殆尽，李定国从此再无力量发动大规模战役。
十二月十三日，李定国战败奔回昆明，向永历帝提出移往湘粤边区，团结当地少数民族，胜则恢复云贵，败则引军南下，下海与郑成功合兵金、厦。永历帝认为抗清大势已去，俱不采纳。黔国公沐天波提出先逃滇西，势危则亡命缅甸，为其采纳。可怜永历帝被清军的进攻吓破了胆，天真地以为只要逃出边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沐天波(1618年-1661年)，字玉液，祖籍安徽定远，是黔宁昭靖王沐英的第十一世孙。崇祯元年(1628年)，其父沐启元暴卒，同年十二月甲辰，年仅10岁的沐天波世袭黔国公一爵，担任征南将军。明朝灭亡后，沐天波追随永历朝廷，后随朱由榔入缅，在咒水之难被缅兵挟持外出，夺刀抵抗至死。
十二月十四日，永历君臣和所属军队逃出昆明。遂于正月二十九日进入云南边关八关之一铜壁关。缅方提出从臣以下不得带兵器，众臣以为不可，然永历帝却命从者弃兵器入缅。入缅后，永历帝草房为居，以竹为城，寄人篱下，无异于软禁的囚犯。不少拥戴和跟随永历帝的侍臣，无辜被缅兵杀害，有些不堪忍受虐待的随从，脱离永历政权，逃亡暹罗。
永历入缅后，李定国、白文选极为不安，想尽一切办法力图挽救及及可危的南明最后一点龙脉，企图使永历帝从缅甸人的控制下摆脱出来。先是白文选从木邦追赶永历帝，二月初五日追到缅京阿瓦，实际只差六十里，因无音信，只得返回。李定国上表三十余次派人去实皆迎接，因缅廷的为难和马吉翔的从中阻扰而没有结果。永历帝一方面惧怕满清的进攻，一方面也害怕重蹈孙可望武力胁帝的复辙，龙安十八朝臣的诛杀对永历帝印象太深了。
永历十四年(1660年)夏，白文选从木邦来到孟艮(今缅甸景栋)与李定国商定共同去接永历帝。次年二月和八月，他们两次领兵赴阿瓦，要求缅廷交出永历帝。缅廷不但不交，还派象兵与李定国作战。
为最后摧毁南明小朝廷，在吴三桂的请求下，清廷决定出兵缅甸，迫使缅王交出明永历皇帝，并且摧毁在云南边境地区继续抗清的李定国军。顺治十八年（1661）十二月初一日，清军迫近缅甸阿瓦，缅甸国王大惊，决定送出朱由榔父子以避免本国卷入明、清之战。
十二月初三日，缅廷遵照清军意图，到永历帝住所谎说李定国军至，挟持永历帝及眷属步行，过五里外，渡河，天黑路迷，有人背永历帝登岸。永历帝问：“你是什么人?”回答：“我就是大清平西王吴三桂的前锋高得捷……”至此，永历帝终于明白，一切都完了。
据《阳秋杂录》记，“……把永历一行人送入清军营中，朱由榔才发觉上当，愤慨不已……。吴三桂拜见，初甚倔傲，见王长揖。王问为谁？三桂噤不敢对。再问之，遂伏地不能起。及问之数至，始称名应。王切责曰：'汝非汉人乎？汝非大明臣子乎，何甘为汉奸叛国负君若此？汝自问汝之良心安在？’三桂缄口伏地若死人。王卒曰：'今亦已矣，我本北京人，欲还见十二陵而死，尔能任之乎？’对曰：'某能任之。’王令之去，三桂伏不能起，左右扶之出，则色如死灰，汗浃背，自后不复敢见。”
这一顿臭骂，吴三桂的心里略一咯登，良心的天平稍稍一抖动，细忖我之作为，后人如何看我，历史将如何看我，汉人乎，胡人乎？满清又将如何看我？功耶！罪耶！这一自警，就为日后康熙十二年的三藩之乱埋下了伏笔。吴三桂、耿仲明、尚可喜的反叛和擅权，虽然 保住了自己一世富贵，但其子孙中大多没能逃出赐死和灭族的宿命。
永历帝被缅廷出卖之后，只能是束手等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時扈从宗室、官员无一得免，勋戚皆死，惟吉王自缢以殉……。太后、中宮皆送北为尼，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至此，南明最后一个政权覆灭。当消息传来，张煌言有如万箭穿心，“惊闻行在之变，正值虏庭逮余亲属；痛念家国，心何能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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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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