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三）
文/娄开宇
那年仲夏的一天，金先生接到秋华的电话，说是晩上想一个人过来坐坐，说说话，问他有没有空？金先生当然是说有空啦。于是早早吃好饭，准备好食品，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耐心等待着贵客到来。
秋华是骑电瓶车过来的，金先生笑容满面地把秋华接进了门，在客厅坐定，倒开水，切西瓜，摆零食，忙得碌碌疯。秋华说你也不用那么忙，安稳坐下来陪我聊聊天。于是二人边吃边聊，谈笑风生。一会儿秋华去洗手，金先生则到卧室脱了衬衣，换上短袖T恤，说是有点热。秋华跟了进去，也把外套脱了，内穿一件短袖紧身衣。二人顺势坐在床沿，说些天气热了该换凉席了之类的话，金先生还是觉得热，索性把长裤也脱了，秋华也说热，把厚厚的牛仔裤褪下一截透透气，金先生冷不丁瞄见一段雪白的大腿，不禁呆了，说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白的皮肤。说得秋华脸也红了，心跳也加速了。金先生一把搂住秋华，亲吻了起来……
这一坐一聊，正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秋华连说来不及了，匆匆洗漱，一骑绝尘而去。
这一坐一聊，从此郎心妾意，欢娱嫌夜短，热粽蘸白糖。
这一坐一聊，从夏到冬，秋华竟然有了身孕。
怎么可能呢？自从女儿出生后就上了环，同和尚相处十七年，虽然聚少离多，也是久别胜新婚，却连屁也没放一个。如今——这个死老金，真是坏透了！
其实秋华倒是很喜欢这个意外之喜的。但老金不同意，不是因为别的，完全是考虑到秋华的年纪，高龄产妇风险太大，人言可畏，自己又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将来能不能亲眼见证孩子的成长和幸福也说不定，最终还是劝她去医院流产了。
女儿的孩子出生后，秋华不能打工了，她要住到亲家姆家照顾产妇和外孙女，亲家有一个小店，女婿有一个来料加工的家庭作坊，她得为他们出一份力，尽一些义务。秋华与老金要分开一段时间了，虽然不舍得，也是没办法。
外孙女八九个月大时，秋华偶尔会抱着孩子，拎着大包小包到县城与老金相会，以解二人相思之渴。孩子会走路了，秋华又到县城找了一份保姆工作，吃住在一个八十老翁家，只能在午后溜出来与老金温存一番。
那时，老金提议秋华选择买十年缴五年的养老保险，其中后五年的按月缴纳由他来缴，后来又代缴了医疗保险，虽然数额不大，也是一片心意。不久，儿子要长住市区做生意，家里的小超市没人开了，秋华只得又接手回来。老金也丢下手头的事务，住到秋华家协助开店。
村里的超市一年比一年多，生意越来越难做。秋华决定把院子平了，加高围墙，在露天搭建全封闭钢棚，把小超市扩大成中超市。老式的大铁门换成了里一道推拉式玻璃门，外一道电动卷帘门，门外安装两台投币洗衣机，主要为外来打工者提供便利，店铺里更换新添了货架，全方位安装了监控，大宗商品预约送货上门，补缺商品骑电瓶车去镇上批发，三天两头总见秋华晃晃悠悠满载而归。这段时间，二人没日没夜地忙，重活累活亲力而为，耗神费力，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老金虽然清闲惯了，但既然抱定了同舟共济之心，咬紧牙关也要坚持下去。
生意兴隆起来了，收入增加了，秋华乐此不疲，一时头脑发热，不听老金劝阻，允许不法之徒在家里摆放两台老虎机，获取不当之利，终于被人举报，受到拘留十天、罚款五千的处理。老金兢兢业业独守店堂，把每日营业额登记入账，等秋华回来后如数交付。
历经这次劫难，秋华忧思惊恐过度，精神上受到巨大打击。再加上女儿女婿闹矛盾，多次闹到家里来，秋华身心俱疲，开始食无甘味，夜不安寝。三天两头莫名其妙地大脑如压泰山，随即不由自主地涕泪交加，坐在椅上哭泣起来，过了十几二十分钟，起来洗了把脸，又仿佛清醒了。儿子带她到大医院检查，说是没有毛病。又听别人指点，去找巫婆，被灌醉了酒，骗去了一千元钱。有时神神叨叨地说有一尊佛入在自己身上，快要出世了。老金读的书多，见的世面也广，暗地里对秋华说我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什么病？忧郁症！严重了会变成精神分裂症！宜进行心理疏导，辅以药物治疗。老金带秋华去县城医院神经科说明了病情症状，谈了自己的看法。当班医师没有说话，看了老金几眼，当场开了四种药，有的两盒，有的四盒，一共十盒。回家后秋华问老金是怎么认准是这种病的，老金说是从她的神色上看出来的，你看看这些药的说明书上大多写的是主治忧郁症的呢。
秋华是真的病了，店也无法开下去了。年前曾有一批外县人来过多次想盘这个店，秋华犹豫了一阵子。过了年，秋华和儿子商定，同意把超市转让，毛估估商品十二万，加房租费三万。店堂里卧室和一处老旧厨房间让给承租人，大门内东首新厨房间通向超市的边门和楼梯堵死，新厨房间向外开门，向内新拔楼梯，供房东上下进出。
诸事料理已毕，秋华卸下了重担，一身轻松，病也好了一半。老金在此无事可做，回县城恢复他的老本行去。有一次老金下来，看到秋华脸色红润，正在楼上放音乐跳舞，心里开心，嘴上还是嘱咐她药要按时吃，暂时不能停了。
大半年后，秋华已康复，不用再吃药。这个屁股坐不住的傻女人，又跑去邻镇打工，在学校食堂烧饭，后来又兼了一份为企业夜班工人做点心的工作。有一次在食堂突然晕倒，被送到中医院。经医生诊断，是左侧输卵管囊肿引起，住院开刀切除。这次似乎真的想明白了，钱财是别人的，身体是自己的。吃吃好点，穿穿好点，活得健康快乐才是最要紧的，出院后硬是在家里休养了七个月。
愿望是好的，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女儿前几年两口子吵了和，和了吵，最终还是分开。但是没地方去呀！在外面租住了几个月，最后还是回到老娘身边减省开支。为了这个讨债囡的终身大事，秋华是东讲不成西讲不当，总算物色到一个外地未婚青年，顺顺当当领了证。婚后不久，女儿怀上了，孕期反应特别厉害，隔三差五陪她去妇保院检查，营养跟不上，骨瘦如柴。秋华忙里忙外不亦乐乎。好不容易等到孩子平安落地，好不容易把孩子带到会走路，送到爷爷老家，这边又怀上了。女儿把她男人调进自己所在的企业，厂里照顾她们一个小套，这才搬离娘家。
儿子在市区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老婆孩子也接了过去，孙子成绩很优秀，初中快毕业了。听说儿子在市区买房，秋华自然是大大赞助一笔。
前几年，与秋华同龄的她的前夫，白天还在亲戚的工厂上班，夜里忽然死了，有人说是吃了头孢后喝了酒的缘故。一个光棍，又没有其他得力的亲人，几个老姐过来清理遗物，把一本尚有五万元的活期存折交给秋华，请她当手把丧事办了，毕竟人死为大，毕竟是两个儿女的生父。年年清明，都是秋华带领儿女给死鬼上坟。留下三间破旧小屋，与秋华结婚前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这个样子，表面上还立着，内质已经腐朽不堪了。为了防止倒塌，秋华最近正在全面检修，估计又要化费十几二十万元。但愿儿女们不要为这点薄产再起矛盾，谢天谢地！
秋华与老金一直保持着那种关系，十天半月总要见面一次。秋华这半个男人，以后能不能彻头彻尾成为完全的一个，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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