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也无风雨也无晴》

作者：邓子瑶（湖北）

一次迷糊的经历竟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和羞耻，这是庄蝶没有想到的。

酿下的苦果只有吞下。第一盘端到庄蝶面前的苦果是公安机关一纸裁决，将他送了进去。

庄蝶出来时，已是几天后的事了。办理出号手续的仍是那位年轻的警官。

警察说：“真搞不懂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我还是要佩服你。因为你心里有一团火，未熄灭。”说罢正衣冠，上帽，将一张盖着鲜红水印的释放证特正式的交给了庄蝶，对着远去佝偻的背影还悄然敬了个礼。

庄蝶攥着手中那份水印证，攥出一手心汗渍，心情像脚底下一样沉重。

号外的风柔软无骨，像女人的手抚摸婴儿的脸。号外郊区的稻田已是翠绿一片，风吹起，泛起阵阵涟漪，碧浪滔天。

庄蝶捡起路边的土坷，狠狠掷向脚下草丛里咕叫的鹄鹧：

“好人？坏人？我要是坏人，至少是坏人中的好人。”庄蝶喃喃语。

也是大意了，放松了警惕。这样的地方怎会有这种东西？以前遇到街上灯红灯绿的门店总要绕脚走，谁料想一个卖农机的地方也会出现害人东西，防不胜防啊。庄蝶一路走，一路思忖。

庄蝶的事还得从上个星期天说起。

那天是个好天气。

庄蝶老婆让庄蝶进城一趟，给孩子送点生活费并捎上几件衣服。庄蝶的女儿在县城重点中学读书。眼下临近高考，庄蝶也想见见女儿。庄蝶到了女儿学校，见到女儿考前的临战状态还不错，庄蝶的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

庄蝶的好心情一直伴随着他走出校门。他还另有事情要办。

庄蝶来到市商业区，走进农机一条街。家里的稻秧已插下，待扬花灌浆，扎穗饱满后就得收割。庄蝶想顺便买一台携割式收割机回去。

已到午间饭口，庄蝶在农机店附近寻了个馆子。

这是一家新开张的小饭馆，环境布置得还算宜人。庄蝶运气不错，属新开张客人，可以免费喝掉三瓶啤酒。

庄蝶本不嗜酒，但见到女儿后的好心情一直延续着，撺掇他享尽了优惠酬宾。享用了三瓶啤酒的庄蝶起来后昏昏的，晕晕的，深一脚浅一脚。随后，他来到农机店洽谈购物。

农机店老板是一位中年妇女，精干中透着精明。老板娘见顾客浑身散发着酒气，热情洋溢地给他沏了一杯茶。庄蝶饮着饮着，突然感觉倦意袭来，醉意朦胧。不知过了多久，店堂后面走出一个穿着薄露的女孩，女孩又怯怯的引着他往深里走……

再后来是怎么进到里间更深的板房，就记不清了。庄蝶只记得女孩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满脸屈辱，眼角噙着泪水，一副欲拒还恐的样子。

庄蝶准备离开时，那女孩突然跪下，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甚至失措。

庄蝶后来在派出所做笔录时说，那女孩含泪咬唇，像是鼓足勇气，突然跪下，那一跪，跪得我魂飞魄散，酒意全无。

女孩的笔录也印证了庄蝶的说法。女孩看到庄蝶性形厚敦，不会告密，是可以信任的，或许能帮她跳出火坑，所以凄毅跪下求助。

庄蝶出了那个鬼地方，满脑子是女孩楚楚可怜的样子。女孩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两个花季少女现在一个在魔窟，一个在课堂，这让内心自责无比的庄蝶又羞愧不已。路旁槐杨迎风摆动，沙沙作响，象女孩那低低的泣啜声，树叶被阳光折射后的流光就象女孩晶莹的泪花。

庄蝶找了个荫凉处坐下，他要尽快排遣心中痛苦，将自己从痛苦中挣扎出来。

庄蝶决定报警。庄蝶要拯救魔窟中的女孩。

可是，庄蝶很清楚，一旦报警，那将意味着将自己拖进泥潭，自己的事会随之曝光，个人事小，声誉事大，家人也可能会受到牵连和影响。

庄蝶脑子里不断有二股力量在激烈交锋，一个是女孩那哀鹿般的目光和泪光，一个是背后流言蜚语，指指戳戳情景。二股力量相互较量，相互绞杀，象天平砝码，跳跃不停。最后，天平不再跳了。庄蝶决定报警。

就这样，庄蝶把自己也送了进去。

然，当庄蝶出来后，第二盘苦果便等着他了。

庄蝶还没回家，村子里便传开了。人们见到他，流露出狡黠的目光和诡异的神色，无须开言，目光如炬，刺得他如芒在脊，只想逃。

庄蝶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庄蝶很困惑，甚是苦恼：明明作了件功德无量的事，怎么天地间的所有罚单都要自己扛？

困惑久了，堵得慌，庄蝶便给文法兼修的研究生表侄写了一封信，倾诉心中痛苦和郁闷。

不久，表侄回信：

“敬爱的表叔，稍安！事情由来皆洞悉。纵观整个事态，客观讲，我不仅不认为您可耻，反而认为您是一名勇者。您虽称不上正义化身，但至少是一束光，照亮了黎明前的黑暗。大道至简，愚侄这里有一桩与您非常近似的案例，现襄供您参考，望能慰叔寸心。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比利时布鲁塞尔出现过这样一摘案例：一名女子半夜不慎掉下露台受伤，一男子发现后，洗劫了毫无反抗力的受伤女子，但又不忍心其伤重而亡，于是报警后离开。后来警察抓获了该男子，但法庭最终在激烈的辩论后做出了对该男子无罪释放的判决。

睿智的法官在判决书上这样写道：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脆弱和阴暗的一面，对于拯救生命而言，抢劫财物实在不值一提。虽然单纯从法律上来说，我们的确不应该因为一个人的善行而赦免其所犯下的罪恶，但如果判他有罪，将会对整个社会秩序产生极度的负面影响！我宁愿看到一个抢劫犯拯救了一个生命，也不愿看见奉公守法的公民对他人所受的苦难视而不见……

我想，这个案例应该给了您最好的答案和诠释。表叔不必再苦恼，不必再忧郁，雨过后是彩虹。您还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可敬表叔……”

庄蝶膝盖上搌着信，摇头，叹息：

“愚侄，我这里可不是布鲁塞尔，叔的枕头那端是你表婶哇。”

言毕，这时，家里厨房又响起了让人心惊肉跳的锅碗瓢盆砸响声，声音中还夹杂着女人尖刻的骂声。

庄蝶赶紧闭了眼。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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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子瑶，男，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从事过基层教育，现供职于湖北省浠水县司法机关。获《作家地带》第五届“青春记忆”全国征文大赛二等奖，已出版小说集《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