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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 | 考察提拔(文/张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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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名家,力扶新人


 考  察  提  拔 

文 | 张雅盈(陕西作家)

(一)

整整大半个晚上,对面的座钟,已经从下午六点悄无声息地走至夜里凌晨三点,九个小时的时间,侯君林将自已关在办公室,黑着灯,雕塑一般呆坐着,然而头脑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须臾也未曾停歇。戒了两年的烟被他又拿在了手中,一根接一根,点燃抽吸吞吐三个一连串动作,并不因为作别两年而显得生疏。很快地,侯君林面前便有了三只干瘪的烟盒,偌大的烟灰缸里开会似的挤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屁股。屋子里一时间炊烟袅袅,堪比庙会时节烟雾缭绕的庙宇,侯君林本人,若非黑着灯,那颗大而方正的头颅,定然会像佛龛里被香火供奉着的,忽亮忽暗明明灭灭的大佛。

 什么事,能让侯君林这个遇事大手一挥,拍板表态从不拖泥带水,颇有大将之风的市人大副主任兼住建局长如此为难?多少人后面对他指指点点,议论他是个霸王一样的人。霸道是他工作的一惯作风。                     

可这一次,他实在表不了这个态,也拍不了这个板,但他却必须表这个态,也必须拍这个板,而且得很快立即马上。这才是让他纠结的地方。

事情是:要提拔他手下的一位副县级副职,到别的部门任正县级一把手,需要他这个局长兼党委书记,代表局里写一份考察鉴定,得快。

诸位乍一听,一定会对这一从天而降的大喜事拍手称快,也一定会对这一难得的历史机遇大贺特贺:挺好的呀!这馅饼可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掉的呀!这个姓侯的怎么了?最近量体温了么?正常么?

列位先别忙着埋怨,也别急于表态,先将城建局里事听明白了,再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或许还能给愁肠百结的侯局长支一招呢!

住建局的班子成员,也即党组成员,现在是一正四副。侯君林是局长,正职一把手,这里就暂且免谈。三副的情况是这样的:第一副局长,人称常务副局长(其实局里并末设常务,是民间组织部长们根据其资历,在心里自己画出的隔档),姓常名永顺。

五年前房产局与住建局合并时,担任房产局局长的常永顺,资历和住建局局长侯君林一比还差了一截,因而已担任了五年房产局局长的常永顺,成了住建局的书记兼副局长。

侯君林在行政上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他明白尽管常永顺的局长前面也冠以副字(书记当然只是比摆设隆重了点),但毕竟曾是一路诸侯,所以侯君林明确地对常永顺讲,虽说两局合二为一,以后事务还是考虑各自特点,分开的好,房产的事还是唯他马首是瞻。

常永顺何等人物,怎会两句舒坦话就飘飘欲仙!他二十三岁入仕,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当时他是党校一名讲师),考入副科级乡镇干部序列,由一名教师摇身一变为副乡长。不久这位出口成章,笔头锋利,头脑清晰,遇事冷静的新贵,便为时任县长青睐,很快成为县政府第一秘。后随着县长的步步高升,常永顺便一路高歌猛进,由县政府第一秘,至县政府副主任,主任,副县长,组织部长,副书记,八年前,四十五岁的他成为市房产局局长。只是房产局长仅当了三年,两局合并,常永顺由独立的法人,屈居为老二,人生出现逆转,仕途已不似名字般“永顺”,更遑论“常”了。

不过俩人合作还算愉快,常永顺也是个老行政了,他自然知道,自己和再剩三年退休的一局之长侯君林,之间出现任何纠葛,对自己都有害无益,别说市委大院走出的侯君林人脉多么广博深厚,工作作风多么强悍硬朗,单是他临退前捂着不推荐自已,就够他喝一壶的。虽然市上主要领导当初曾明确表示,将来侯君林任职期满,局长一职由他接替,但这并非签了合同立了字据,谁敢说没有一点变数?而变数之一,就包括侯君林对他的看法和认可度。因而他一直兢兢业业尽心尽力,基本以侯君林马首是瞻,不遗余力地去工作,并竭尽全力维护着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可维持的结果,住建局长一职,已被任市人大副主任侯君林兼了三个月,就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组织部门却不再提昔日的承诺,对这里的人事做出了另外的安排。

(二)

这个另外的安排是:将住建局提拔刚满三年,排名第四,住建局共四个副局长,该同志排名老末的一位副局长,要做为提拔对象,未来局长的人选,让侯君林这个已经上位的局长(侯君林三个月前已被提拔为市人大副主任,还兼着住建局长),做好此次推荐考察工作。

侯君林一听顿时懵了,旋即头大如斗。有三个问题,侯君林不得不认真考量。

一是常永顺会怎样想?侯君林思量来思量去,头盖欲裂,都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可以让常永顺心甘情愿心平气和地推荐别人。何况这个“别人”不是别人,这一咕噜有点拗口,但得细说,是两局合并之初,常永顺主管的房产局,一名名不见经传的科长(此科长是常永顺任房产局局长前,由副科被突击破格提拔),在侯君林的授意下一一其实不是侯君林要授意,是市上主要领导一次次暗示提说下,他才不得不对常永顺授意,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副局长。

侯君林记得常永顺当时的脸,像喝多了酒,急赤白脸地,赭色,那是憋了一肚子话要说的表情。但大概碍于他这个局长的情面,常永顺硬是将话咽回了肚里,只抽着烟,苦笑了笑,末了撂下一句话:既是领导意图,那就这样了,省得落个不讲党性。侯君林听了,俩人抽着烟,长时间一言未发。

侯君林知道,不只常永顺,整个房产局机关,对这位叫李岳的,都不大待见。据周围同志反映,这个叫李岳的,工作作风飘浮不说,还善于拉帮结派,在领导之间,同志之间,领导和同志之间,制造点小矛盾,总之,心机较重。更重要的,前来办事的单位和个人均有反映,找李岳,事难办脸难看,属近年典型的“科长现象”。

而今三年刚过,这位新贵,又被市上主要领导暗示招呼(已非暗示招呼,而是耳提面命了),欲成为一局之长。如此能指望常永顺忍气吞声地配合吗?他不腹诽质疑自己,指着他这个班长鼻子骂就算涵养深深了。

二是其他班子成员会怎么想?下面说说其他两名班子成员。紧排常永顺后面的是副局长文乔山。文乔山在侯君林来住建局前,曾有半年主持全局工作和六年副局长经历,是周围人眼中毫无悬念的下一任准局长,可是,他侯君林来了。

这是市领导的安排,非他所愿,他这个陪了五任市委书记,摇笔杆子的市委副秘书长,从第二任书记起(当时他任职才四年),就开始给他承诺许愿,九年过去了,已近知天命之年的他,在第五任书记临赴省任职前,才真正将他个人的事,提上议事日程。他原来看好的是民政局,领导私下沟通也是民政局,不知怎地,领导们三研究两研究,他就成了住建局局长。

可以想象,侯君林见文乔山的尴尬,和文乔山见侯君林的尴尬是一样的。好在文乔山并非心胸狭窄的刁钻之人,他大概也清楚他当这个局长,乃组织所为,而非个人所愿。加之文乔山本是深具涵养之人,平日总给人以谦谦君子相,在圈内一直口碑不错。因而无论他心里多么不爽,但还是以工作和大局为重。

鉴于此,侯君林在领导分工时便有了倾斜,当时他身边还有朋友,觉得他给文乔山权利过重,但他认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果然文乔山没有辜负他,不但创造性的工作,在日常事务上也非常配合他。

侯君林便琢磨着,他这个局长,不几年将要到任,如何在退休时,将文乔山扶正,也算投桃报李吧。他给当时的市领导说,他身兼党组书记和局长,这两项工作让他一肩挑,总难做到两全其美相得益彰,不如党务工作让文乔山来做。市上领导一听,知道他是在将文乔山往前推,明眼人也能看来,这是在为文乔山下一步往前走作铺垫。如果这次文乔山做了党组书记,解决了正县,下次再谋局长一职,条件会更加成熟。

市领导大概了解侯君林的这一心思。鉴于文乔山的个人能力与素质,更兼前面主持工作时的半途而废,总之,市领导很爽快地接受了建议,答应下次动人时一并考虑。

但世间事往往计划不如变化快。房产局和住建局要合并了!如何平衡安置这两局之长,成了市领导首先必须考虑的问题。

最终商议结果是:侯君林继续担任市住建局局长,原市房产局局长常永顺,担任合并后住建局党组书记兼副局长。文乔山之事自然搁浅,并从此被束之高阁。

如今,让文乔山去推荐合局时才是一名副科长的人,做自己的局长,侯君林觉得自己若开了这个口,无疑是在欺负老实人了,简直天理难容!

(三)

排名第三的副局长是郭鹏飞。郭鹏飞是位军转干部,转业前属正团职实职,且立有一等功,据说来之前部队老领导专门给地方上的熟人打过招呼,并且为其办事的人还和一位当红的市委常委过从甚密。听说市领导原本答应他做部门一把手,但后因市上部门机构合并,且正县干部职数严重超编,郭鹏飞最终被派往住建局做了一名副局长。

便有好事者猜测,郭鹏飞暂时的屈就,也许是在等待那位行将退休的局长到任。但无论怎样,因了这些,郭鹏飞和其他转业干部比起来,一俟出现,便被一层神秘的色彩包裹。更况他长得脸方耳大,额阔鼻挺,目若点漆,面如红枣,力过百斤,人似马大,坐那儿和一般矮个人也敢比试高低。

侯君林还在市委大院时,就听到过有关郭鹏飞的几个故事。

一个故事是说郭鹏飞下面的一位科长官僚作风严重,郭鹏飞的一位战友前来办事,本来一个上午能办完的事,这位扮着脸打着官腔的科长,愣是让人家跑了一个礼拜。战友跑烦了,第五天第六天便让老婆代劳,事情办了,老婆却被人动手动脚。这位战友碍于郭鹏飞的面子,前面马拉松似的跑腿一直忍着没吭声,但老婆被骚扰,是可忍孰不可忍。有天酒桌上借着酒劲,战友骂郭鹏飞当个局长逑面子也没有,郭鹏飞听了半天方听清原委,气得最后一杯酒都没喝进嘴里,顺嘴角流脖子里去了,酒杯捏在手里没碎,被他摔在地上,用脚拈碎。他当即打通了该科长电话,正在另一酒桌上行拳猜令的科长,自然不会多想,还以为说话满口酒气的领导,让他救驾或代驾呢。兴冲冲赶来,先挨了四个响亮的耳光,接着又是三个窝心脚,人立马踡成个罗圈倒在地上。周围朋友怕出人命,硬是将还在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郭鹏飞拉开。该科长挣扎着还欲反抗,待看清了郭鹏飞身边站着的战友,盛怒的目光立刻变得黯淡,低了头,一副死猪就不和开水争的架式。对了,前面一直忘交待,该科长就是李岳。对于郭鹏飞的拳打脚踢,李岳后来只字未提不说,还和郭鹏飞套近乎,说他犯了天条,郭鹏飞是替天行道。

第二宗事是:郭鹏飞和一位科长晚上应酬回来,在局门口碰见了李岳,聊了几句。该科长心里便疙疙瘩瘩七上八下,担心李岳给局长打小报告,因为二人当时正竞争后备干部。郭鹏飞听了嗤地一笑,认为纯属无稽之谈,说咱们这样作贱自己的胃,不还是为了工作嘛。不料第二天一早,该科长便被局长叫去,劈头盖脸批评不顾影响大吃大喝不说,还隐晦指出,公众场合藏否局机关人事,此事非同小可。郭鹏飞得知后,风驰电掣般找到局长,说他们吃喝固然不对,但也是为了工作,领导都可以批评,但这种打小报告,甚至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的小人作派,必须预以根除。他可以对天发誓,酒桌上他们只谈了业务,只字未提过一个局字,更遑论人事?这个可以找那天喝酒的人一一对质。郭鹏飞说罢务必要局长交出这个犹大,局长红着脸不肯,郭鹏飞便霸气十足地咬牙切齿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说完一扭头直奔李岳办公室,进去照嘴就是连珠炮似的嘴巴子。李岳的嘴顿时肿得高过了鼻梁,一周后才恢复了常态。不过他见人只说他跌倒碰了,没敢说是被人打的。

鉴于这么一个人,侯君林当这个局长前,曾设想了和郭鹏飞相处的种种,但真正在一起共事后,才觉得传说毕竟是传说,演绎的成份居多,许多事原来都是杞人忧天。

侯君林观察,郭鹏飞最大的优点是:工作扎实,作风硬朗,为人豪爽,是个埋头苦干的角色。缺点是:地方工作经验不足,且不分地点场合对象,嫉恶如仇的特点随时爆发或升级,属典型胆汁质人,军人特质明显。这样的人,你敬他一尺,他会敬你一丈,只要你对他以诚相待,他会慷慨地将心也交付于你。所以时间不长,侯君林和郭鹏飞便处得形同兄弟,不但成了工作上默契的同志,还成了生活中的无话不谈的朋友。每有应酬,侯君林带的最多的就是郭鹏飞,因为他不仅痛快豪爽,还善于辞令,是个风趣幽默之人,酒桌气氛有他便轻松热闹。正因为如此,三年前提拨李岳时,已任副局长四年有余的郭鹏飞,和局机关大多数人一样,尽管心里别扭得像拧绳,但还是给了他这个班长足够的面子。

关于郭鹏飞,侯君林原想有机会推荐他出去,做个小部局或二级局的一把手,最次在文乔山做了局长之后,郭鹏飞做个党组书记,也算落实了正县实职。哪知房产住建两局合并,半路杀出了个常永顺,使他所有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如今,竟要让郭鹏飞这么个人,违心地推荐资历能力处世为人均居自己之下的人为一局之长,郭鹏飞不跳起脚来骂娘才怪呢!

此时的侯君林,已昏昏然头痛欲裂,口里被烟熏得由苦而麻木,面膛黑青暗淡,泛着滑腻腻的光。

(四)

苦思冥想了一夜,侯君林心里终于有了结果。

先见常永顺。常永顺端详着侯君林的脸,嘿嘿嘿地咧嘴笑了,不过笑容一点也不值得恭维。侯君林见他笑得勉强且蹊跷,欲开口问缘由,却终于免开君口,他猜想他是否听到点什么了。 

常永顺从侯君林面前的烟盒里摸了根烟,猛吸了两口,自己似乎被呛着了似的咳嗽了起来,只见他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兄,这次不管是领导意志,还是组织意图,三年前都和我有过口头的君子协定,我想不会这么短时间就一风吹掉,纵使要吹,也得给我有合理的说法,你就不要太为难作贱自已!看你脸色,知道你大概一夜未眠。 

侯君林一时间表情变得尴尬不说,语言系统也仿佛出了问题,话犹如鱼刺般卡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心里也好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想起常永顺的隐忍,想起三年来不平凡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林林总总,竟让侯君林百感交集,难以自已。 

心里纠结,拿烟来顺,侯君林伸手摸烟。常永顺本欲挡着不让他再抽,却见他有点如饥似渴,便于心不忍,便掏出一根,给他点上,并顺势轻轻碰了下他手安慰道:老兄,古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说官大表准,上面既然决定要这样,咱争取是要争取,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但咱这小腿能扭摆出什么来,谁也说不准!你是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做了,兄弟我是真心地感激感谢!我都看开了,老兄你还耿耿于怀苛刻自己干什么!

常永顺说到这里,侯君林明白他是什么都知道了。如今的市委大院,早已是四面透风的墙,不要说提拔人这样的大事,就是谁和谁你长我短地争执几句,也立刻会被沸沸扬扬地传开,而且会多出不少演绎的情节。

那天市委书记和他谈到住建局的人事安排,侯君林一听书记提到的局长人选,竟是只有三年任职经历的李岳,差点从椅子上滑落,背过气去。书记对他夸张的表情明显不悦,毫不客气地批评他:干部年轻化提倡了几十年,思想咋还是这么僵化?!怎么一提到年轻同志就皱眉打嗝甚至放屁!侯君林辩解说,这不是年轻年老的问题,是能否胜任工作和能否服众的问题。要不是看书记变了脸色,侯君林还想说,上次提拔李岳,不只他,他们整个班子,可是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推荐谈话那阵,他怕出现闪失,憋着连厕所都没敢去上。

可这已经是过去时,领导们似乎天生健忘,书记好像已不记得当年提李岳时,他侯君林可是得了他这位书记大人暗示,才抛却党性原则,上跳下窜地求爷爷告奶奶,让众人眼中乌眼鸡一般的李岳顺利上位的。 

不记得也罢。青了脸的书记,还提到了站位问题,全局观念,这让满肚子泛着酸味,又充斥着火药味的侯君林,一时腹部竟翻江倒海起来。书记自然不会在意下属这些,还自顾洪亮着声音在说,手指竟敲起了桌面。 

这一敲,将一直坐在面前忍着的侯君林,敲得忽地站了起来。桌上一时成了两只手,手上面有了两个头,侯君林与书记脸对脸,头碰头,梆梆梆也敲起了桌子。书记气愤不过,摔了书本弄坏了笔,侯君林摇晃了桌子打翻了水杯;书记嗤地冷笑了一声,以背示人,侯君林转身走了,还拌了门。 

到组织部长那儿,年轻的部长刚说了几句,大约话不投机,侯君林便徐庶进曹营一般,一言不发。组织部长便半玩笑半认真地正告他:不说话就算默认,下来就得切实抓好落实了。侯君林听罢只好开口,说组织部门假若一定要用李岳,他没意见,那让到其他部门一展拳脚,若要在住建局上,那可真是霸王硬上弓,屎壳郎支桌子了。组织部长嫌他说话难听,数落他不该如此臧否自己的同僚。侯君林听了不但没有悔改之意,还丝毫不曾示弱地说,他这还是经过净化的语言,挑好的说哩。谈话不欢而散。 

他的所做所为,一番用心,看来已被好事者传播了出来(中间还加了什么佐料,他便不得而知,也懒得知晓),常永顺便是听众之一,不然他感激感谢的那番话从何而来? 

他侯君林并非沽名钓誉之人,也不需要别人感恩戴德,这样他会浑身不自在,但他绝不会让人指脊背,也不愿辜负他人。让人说他寡恩薄义,不分是非曲直,只惟上命是从么?那会比抹他脖子更让他受不了!好在,常永顺这个兄弟,对他非但不曾抱怨,还理解他,甚至安慰他,这令他甚感欣慰。因而,常永顺离开时,侯君林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那种紧,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那是一种力量和信息的传递。

只见侯君林对常永顺字正腔圆地说道:兄弟,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局一日,这个局长人选就是你!除非我做了八贤王。

常永顺将另一只手搭在了侯君林手上,也一字一板地说道:真的多谢了,老兄!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还是不与天执拗的好!尤其你老兄,履新的新气尚在,这对你会有影响的。侯君林说,我自有分寸,兄弟你就不要多说,全力以赴去迎战吧。

常永顺出门时眼睛红了,侯君林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五)

文乔山毕竟与侯君林相处的时间长些,加之七八年同心同德休戚与共的工作,甚至堪比夫妻间的朝夕相处相濡以沫,因而之间感情和默契度非常人能够体会。

文乔山一见侯君林,吃惊且不无心疼地问道:咋这样了?出什么事了么?侯君林不只睡眼惺忪,红了眼珠,头发还乱糟糟的,看来多日不曾见水,人疲惫不堪不说,还胡子拉碴,像刚刚长途跋涉归来。这和平素一丝不苟,将个人形象看得山重的侯君林,简直判若两人。 

侯君林没有回答,文乔山便仍旧盯着他脸在看,似乎不得到满意的答案,决不收兵。看来文乔山对即将要发生的事,还是一无所知,这倒符合他一贯埋头苦干,心无旁骛的性格特点。

侯君林便有点同情又无奈地拍了拍文乔山的肩,示意他坐下。文乔山没有从命,他端起侯君林办公桌上的水杯,将水续满,放至侯君林面前,又顺便将其面前的烟盒没收,边没收边说道:不能再抽了,再抽脸就彻底成烟叶颜色了。侯君林却不去端水,又伸着手索烟,文乔山便将烟装进自己兜里,将水杯塞入侯君林手中。 

侯君林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喝了一大口水给文乔山看。文乔山许是见他露了笑脸,方又开口:“不会是局人事,让你如此纠结吧?”“局人事?”侯君林抬起了头,睁圆了眼,略感吃惊。 

文乔山却像什么也没说,又自顾轻描淡写道:“我想不会是这个,到底什么事,让你整个人都惨不忍睹了。”文乔山说着自己也笑了。在他所有的交往和记忆中,面前这个人永远都如一位巨人一样,义薄云天,战无不胜,胸有成竹,而且无论面对多大的阻力和困难,总无一丝一毫的畏缩懈怠,常常是愈挫愈勇。

侯君林没有回答文乔山,却反问道:“局里人事,你知道些什么?”文乔山微微一愣,仍笑着道:“不就是李岳要当局长么!这组织上的事,咱普通老百姓还真搞不懂。”

文乔山并没有注意,他面前的侯君林早已铁青了脸色,绿了眼睛,嘎着声吼道:“谁说的?你听谁说的?!”这怪腔怪调的粗声大气,着实吓了文乔山一跳。

文乔山定情一看,面前的人好像用尽了全力在对他吼,他一时噎住,不知该说话好还是不说好。 

“你听谁说的?谁告诉你的?”侯君林不依不饶,高着声还在追问。 

文乔山便跨前一步,抚着侯君林胳膊,让他坐了,边动作边低了声道:“好老兄哩!全局上下内外都知道了呀!你怎么还问我这个问题!”

“全局上下……都知道了?你……夸张还是猜测?”侯君林瞪大了眼睛,满脸狐疑。

文乔山仍一脸平静,似乎还带着笑意说道:“好班长哩!我无须夸张,更无须猜测,是李岳来我办公室,亲口对我说的,说市领导已定了此事,让我推荐他。”

“你怎么说?”

“我说这事个人说空口无凭,得组织出面,我是个相信组织的人,组织决定的事,我一般会打折扣。不过听说在常局长办公室,李岳被指着鼻子骂了出来。”

“原来如此……”侯君林眯了眼晴,自言自语,末了又问,“这么说,李岳在全局上下都宣布着这一消息?”

“科长们他大都见过了,听说他没敢见郭局长。” 

侯君林听了心想,幸亏他小子聪明,他若去郭鹏飞办公室,那就不是像常永顺那样,被指着鼻子骂出来,而是被耳光和拳脚赶将出来。侯君林一边思想,一边感叹着文乔山太过斯文绵软,心里便有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感。可继而又想,也许正是因为文乔山的文弱与谦让,自己才能在他主持了半年工作后,顺利当上这个一局之长,并在日后的工作中,顺风顺水,如遇神助。 

想到这里,一股温润怜惜之情油然升腾弥漫,侯君林方才还坚如盘石的心,瞬间土崩瓦解,继而柔若无骨,随之洇湿一片。 

侯君林抚着这个智商高高却情商平平的忠厚部下,涌上心头的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汇竟成了一句教唆。只听他对这个老好人叮咛道:“如果下次李岳再来谈到局长之事,你就郑重告诉他,组织的眼睛就是瞎了,也不会倒着提拔人。”

文乔山听了,仍是敦厚地咧嘴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组织的事咱管不了,局里要是按正常程序推荐,我觉得还是永顺局长更合适。” 

这个老实人!即便被耳提面命,也自有他的思维模式与处世方式,但这话却让侯君林既感动又深感慰藉。他没有看错人,这是个一切以工作和大局为重,心里唯独没有小我的人!侯君林还能再说什么呢?

(六)

班子成员中,侯君林自然要和郭鹏飞见面。然而,不等找郭鹏飞,郭鹏飞已旋风般闯入了他办公室,半截黑塔似的坐在了对面。

不了解郭鹏飞的人,都将他看作个粗人,也难怪,其个头长相行走做事,说话的语速,都给人以快人快语,简单率真的印象,尤其是他遇事雷霆大怒,施以拳脚时,更可比猛张飞。然而,了解他的人,便知他既有张飞之猛,又有张飞之智,更有张飞之粗中含细。 

侯君林看着有备而来,有话要说的郭鹏飞,一言末发,只平静地等待着郭鹏飞开口。

郭鹏飞便无任何铺垫,直接开门见山道:“局里都传李岳要当局长,是真的吗?” 侯君林没有回答,却反问:“你觉得呢?” 

郭鹏飞道:“我觉得是天方夜谭,可大家却都在说,无风不起浪,现在不是好多事情,说着说着就成真的了么!” 

郭鹏飞说完定睛地看着侯君林,那是信任的,也是充满期待答复的眼神。郭鹏飞自与侯君林称兄道弟对上眼后,看侯君林的眼神,总是那般明亮,纯净,质朴。而侯君林每每面对郭鹏飞,内心深处总不认为坐在他面前的是郭鹏飞,而是那个为兄弟为大哥,轮着两把板斧时刻准备拼命的李逵。 

此刻,侯君林没有立即回答,却伸手在桌子上摸索。郭鹏飞知道这个嗜烟的人在找什么,便赶忙站起来也用眼睛帮着搜寻。 

正摸索着的侯君林,脸露不易察觉的笑,手也突然停了,他想起了桌上的烟已被文乔山没收。这个从不动烟酒的人,收他烟做甚?真是! 

但似乎难以与烟瘾抗衡。侯君林于是站起身,从柜子里又摸出一条来。郭鹏飞忙上前摁了他手:“你脸色不好,还是少抽点!”

侯君林没搭话,动作仍在继续,郭鹏飞便将手拿开,不再阻挡,他大概从侯君林的手劲上,感到了不可抗拒。

侯君林掏出两盒,递给郭鹏飞,边递边说道:“新烟,朋友送的,尝尝。” 郭鹏飞忙伸手接了,却将一盒放回侯君林桌上。

侯君林给自己也取出两盒,将桌上的那盒又递给郭鹏飞,笑着说道:“局里就咱俩最好这个,知道是恶习,却死不改悔。” 郭鹏飞也缓和了脸色接嘴道:“是呀!抽得路断人稀,没了图像,别说周围的女同志,连老婆孩子都不待见!”

侯君林一听呵呵笑了,道:“看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过去在家的场所被圈定在卫生间和阳台,现在连这个势力范围也丢了,如今忍无可忍,就在楼道上抽几口,前几天还因此被对门的女孩瞪了几眼,看来的确是犯众怒了。” 

郭鹏飞被侯君林绘声绘色的描述逗得裂了嘴笑,方才的使命也一时忘到爪哇国去了。倒是侯君林,又接起了前面的话:“你这个风浪,从何说起?” 

郭鹏飞道:“不止是风浪,简直是惊涛骇浪!局里连门卫,都知道李岳要当局长了。”

侯君林说:“这些民间组织部长,吃饱了就知道拌干嘴!以后没事让拿块炭洗去!”

郭鹏飞说:“以后怕组织部长是用不上了,听说是李岳自己宣布的,目的还不是让大家给他投票美言。” 

侯君林说:“别说这是一级地方政府,就是你们过去的部队,有这么用干部的么?”郭鹏飞说:“还真没有!可李岳乃神非人呀!他可是大家眼中无往不胜的常胜将军,只要他谋事,截止目前失手的几率恐怕为零。”

侯君林脸上的表情难堪,继而变得高深莫测。侯君林明白,大家对李岳的这个印象,主要来自三年前,自己帮他顺利上位那次。

郭鹏飞捕捉到了侯君林脸上复杂的情感变化,知他心里也有痛说不出,一个性格强悍而又自尊的人,被他人左右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自己并不欣赏看好的人报以青眼,施以恩泽,其曲折蜿蜒的心路历程可以想象。 

郭鹏飞对自己方才口无遮拦的话感到后悔,很快转移话题道:“侯局,此次局长人选若是永顺或乔山,我无话可说。若是李岳,不管组织部门还是你们领导怎么想,也不论中间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和他一争高低,哪怕去中组部中纪委!” 

侯君林看了郭鹏飞一眼,自信的目光透着坚毅,他面露不屑道:“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吗?!你也太高估某些现象了吧!”

郭鹏飞进一步说道:“侯局你也领教过,有些人的能量比我们想象的大多了。” 

侯君林抿了抿唇,语气肯定地说:“放心!天道酬勤,这个还是该相信吧。” 

郭鹏飞还要说什么,侯君林摆了摆手道:“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切自会有结局。” 

一月后,常永顺任住建局局长,党组书记由外部门一位即将到龄的局长担任,传说两年后文乔山将接替书记一职。李岳被降为科员,侯君林接受了党纪处分,还提出辞去人大副主任和住建局局长职务。理由是侯君林自己诚恳向组织部门承认:三年前提拔李岳时,自己从个人意志出发,违规操作。他说得有板有眼,有理有据,组织部门不得不介入调查并处理。据说市委书记当时眼都气绿了,但幸而侯君林一人将事情揽了,并未涉及其他任何人,书记便动了恻隐之心,不但将侯君林人大副主任的职位保住,还将住建局班子基本按侯君林的意图动了。

顺便交待一句,当然这是后话,在省上呼声挺高的市委书记,在随后的班子调整中,被遗忘了似的未被考虑,而外地市一位资历较他浅,又年轻他一轮的市委书记,却顺利晋升省部级常委序列。后,有好事者立刻对此事做了跟踪调查,终于发现:原来答应给书记办事的人,是李岳的一位表叔,他答应办事时,首先提到李岳之事。 

不过市委书记仿佛并未计较这事,和侯君林的关系似乎还进了一步。俩人开玩笑,侯君林说自己临死还拉个垫背的,对不住老领导。书记说无欲则刚,是自己有想法,才患得患失,难为了下属同志。俩人便鸡一嘴,鹅一嘴,啄个没完,又啄不出个渠渠道道来。

 作 者 风 采 简 介 

张雅盈,女,1966年生于蒲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现任咸阳教育电视台台长。出版小说集《一地落叶》、散文集《庭前看花》、诗集《叶落无痕》、杂文集《云卷云舒》、长篇小说《狼奔》,作品多次获奖,诗歌入选《大学语文》,散文录入清华大学课外阅读光盘。本刊特邀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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