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工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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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〡韩今
我是七零年底分配到莲花桥边这个机械厂的,400多人的大集体企业。也许看我是南外的高中毕业生,分到了电工班。那时一句老话:“快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水电工。”电工是个相对自由一点的工种,上班时候系个电工皮带,上面插着老虎钳、尖口钳、螺丝刀、电工刀,全厂到处转,令不少人羡慕。
我的师傅是个北方人,大家喊他“侉子”。魁梧的身材,一张白净的脸。是那种干活风风火火的人,十来米长的竹梯子,肩膀一扛就走了。他特别吃“炫”,领导说两句好话,工友们递一根烟,立刻跟着去干活了。其实他不抽烟,把烟夹在耳朵边,没一会就叼到电工陈师傅嘴边去了。厂里要扩建配电房,请外面工程队来,要十万多元。戴着一副一圈圈镜片的许厂长找到我师傅,说“侉子,你不是在外线工程队干过的吗?我们自己做怎么样?你当总指挥!”
我师傅激动起来,撸起袖子:“既然许厂长看得起我,我们就自己做,五万都花不了!不过图纸要田老师来画,我不会画图噢。”田老师是技术科工程师。
我们就跟着师傅去库房领材料,锯角铁。锯角铁也算是基本功了,费劲不谈,锯着锯着,就歪了,锯条一卡就断了,一个小时,断了四根锯条。师傅说:“我来!”一板一眼锯给我看。锯好了,用微笑而狡黠的眼神调侃我一句:“你在外语学校没读过锯角铁的书吧?”
角铁下好,要电焊,有时电焊工忙不过来,师傅就把电焊罩一戴,自己焊。还领着我到机电公司买空气开关,带一张支票。小厂分工没那么细,许多事都是自己动手。电器柜立起来,接着是排线,用旧木材点火,把粗粗的塑料管烤热,然后做成弯管。最后是利用星期天停电时,上电线杆拉线。最威风的就是这个时候了!他高高站在电杆的电工板上,一根皮带勒在腰间,一头栓在电杆上,指挥我们在下面拉线,吊线。看到一些女青工围观,我师傅吆喝得特别卖力。
整整忙活了二个多月,配电房建好了,厂里奖励我们电工班200元钱,还请大家吃了一顿饭。不要小看这200元啊,那时我们这个小厂的二级工才32.8元!我学三年徒,工资分别是14、16、18元。
那天许厂长和我师傅都喝多了,晚上就在技术科的楼上睡了一宿。那时又没有手机,害得第二天大早,漂亮的师娘找到厂里来。
师傅平时家庭观念很强,据说有点“妻管严”。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家务多,负担也比较重。市区小厂,离家比较近,经常迟到早退。有时也会被一些朋友喊去帮忙做点私活,搞点额外收入,经常对我说,今天要去买个什么电器,就不来了。我那时还是个要求上进的小青年,有点看不惯他的做法,暗想先进的工人阶级怎么是这样的?但做配电房这事改变了我对他的印象。关键的时候,师傅还是大公无私,挺给力的。
后来我被调去搞新产品试制了,换了师傅。再后来我调出了工厂,读了大学,进了机关。有两次回到老厂,看望我师傅时,他会很高兴地给周边的同事们介绍:这就是我平时讲的我的徒弟,外语学校的高材生噢!那时他在设备科搞电器维修,已经不用搞外线爬杆子了。他告诉我心脏不太好,医生动员他装支架,他有点犹豫。我问双胞胎儿子怎么样,师傅兴奋起来,说一个当兵去了,在云南。另一个进了工厂,也当电工。
后来工厂不景气,工人下岗了,工友们各找出路,我就没有了他的信息。直到去年,老厂的职工建了“莲花桥群”,回忆起往事。我就急急打听当年的电工师傅“侉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的师妹发信说:师傅2012年去世的,是心脏病发作。说他的孩子都不错,一个复员回来进了一家保险公司,一个下海做生意,在江宁买了房子,有150平方呢。说发病很突然,那天碰到许厂长了,几个老工友多喝了几杯,回家就心慌憋气,送到医院就不行了。师傅1939年出生,享年73岁。
想起他来,不由就浮现当年锯角铁时他调侃我的那句话:“你在外语学校没读过锯角铁的书吧?”
那副微笑狡黠的眼神,依然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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