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黛爱情之路
贾宝玉、林黛玉的爱情是贯穿《红楼梦》始终的一条主线，也是“大旨言情”中最重最深的情。从“木石前盟”神话的前世开端，到俗世中的悲欢离合——黛玉为爱情“泪尽而逝”，宝玉为衷于爱情离家遁入佛门，再到最终的“证前缘”，宝黛爱情展现给我们的是一条近乎完整而凄美的情感之路。其中有着神话般的浪漫之美，忠贞不渝的崇高之美、理想之美，有着穿越时空的人性美、现代美。可以说，宝黛爱情堪称古今爱情之经典。
“木石前盟”神话，开始于甄士隐的一场梦中，一僧一道在交谈中僧的叙述：“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女体，终日游离于离恨天之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得知那神瑛侍者近日下凡历世，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恩，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一个乐善好施，一个知恩图报，宝黛爱情从前世起，便积有一段真诚而美好的善缘。
俗世中，黛玉第一次见到宝玉，是在大约六、七岁的年纪，母亲贾敏去世，投奔外祖。初见时，黛玉便大吃一惊，”心下想到：'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而对黛玉呢？“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对表兄妹开始了相见如故的缘分。从此他们二人跟着贾母，贾母对黛玉万般怜爱，“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这样的两小无猜的亲密时光持续了多年，宝钗的到来打破了这种美好而平静的生活。
宝钗“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心。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这宝钗不仅优秀，美貌与才学俱佳，还得到了上至贾母下至下人的认可，本来宝玉、黛玉那较为单纯的兄妹之情，因了宝钗的加入，有了较多的复杂的情愫。宝玉与黛玉的感情也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和黛玉经常的吃醋半含酸之中，悄然起了质的变化，由亲情变为爱情。
尽管台大教授欧丽娟一再强调宝钗从没有对宝玉有过非份之想，但我觉得宝钗黛玉那种微妙的关系绝不会仅由黛玉一人所为。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比通灵是宝钗起意，并将玉上八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引得丫环金莺说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因此宝玉才得以与宝钗近距离比玉、嗅香，黛玉正好这时来看宝钗，才引起了黛玉的“半含酸”。第三十八回，“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谈讲以解午倦。”宝玉正在午睡，袭人正在床边为宝玉绣白绫红里鸳鸯戏莲的兜肚，宝钗与袭人聊了几句，恰巧袭人有事出去了，便也坐在袭人刚才坐的地方，帮助刺绣，独自一人，守着熟睡的宝玉。正好黛玉和湘云来向袭人道喜，从窗外看到了这一幕。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可以说，宝玉的话让宝钗明白了宝玉的坚定不移的情感和心意。
在“半含酸”的日子里，黛玉过得很辛苦、很操心。因误解和宝玉吵了无数次，哭了不知多少回，流了多少泪。那时社会崇尚封建礼教，爱情也不能正面表达。宝玉和黛玉之间只能是相互试探，以明了对方的心迹。第二十九回，宝玉“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着法子暗中试探。那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
日子一天天过去，宝玉和黛玉的爱情也日渐明了。第三十二回，湘云来怡红院看望宝玉，又劝宝玉“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让湘云不要再说类似的话，宝钗曾说过，宝玉也是不给面子，说幸亏宝钗大度，如果是黛玉又会赌气不理他。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这话恰巧被走到门口的黛玉听到，这对志同道合的情侣心靠得更近了。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惊又喜，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奈我薄命何！”
宝玉出来看到黛玉在前面边走边哭，便禁不住追上来给黛玉擦泪，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黛玉听了，怔了半天。“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宝玉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人怔了半天，黛玉回身要走，宝玉要说句话再走，黛玉说，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至此宝黛爱情进入了稳定安心时期，在感情上再也没有相互的猜疑，只是默默地享受爱情。
在那个礼教的社会里，爱情也只能是相爱的双方心里的感情，要修成正果，还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对宝玉、黛玉之间的感情，贾府上下几乎是无人不知，虽不能说白，也都是心知肚明。第二十五回，李纨、凤姐、宝钗、黛玉等在宝玉处说笑，因吃茶的事，凤姐与黛玉开起了玩笑。凤姐笑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凤姐笑道：“你别做梦！你给我们家做了媳妇，少什么？”指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哪一点还玷辱了谁呢？”凤姐虽说是开玩笑，但对黛玉来说，也不是随便开的，当然是事出有因。第五十七回，紫鹃为试宝玉真心，谎称黛玉要回苏州老家，引发了宝玉的痴病，惊动了老太太和太太，聪明的贾母清楚其中的缘由，却淡淡地说：“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玩话。”同一回，薛姨妈与宝钗、黛玉一起说笑，也曾提到：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宝玉），岂不四角俱全？紫鹃忙让薛姨妈与太太说去，但薛姨妈也只是说笑而已。黛玉父母双亡，并无人作主，在“木石姻缘”的阵营里，仅有宝玉、紫鹃等人的支持，实在是力量单薄。老太太虽对黛玉很是疼爱，但在她的眼里，黛玉并不是孙媳妇的满意人选。王夫人与薛姨妈是亲姐妹，当然是“金玉姻缘”始作俑者和有力支持者，再加上贾妃毕竟与王夫人是母女，这个阵营实在是太强大了。王夫人听了袭人的密语，让宝玉搬出了大观园，用以阻止宝黛的接触；贾妃赐的礼物，宝玉与宝钗的一样，黛玉与迎春姐妹一样。宝玉说：这是怎么个缘故？怎么林姑娘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这个再明显不过的信息对黛玉是一个大的打击。
黛玉本就是个多思的人，她与宝玉纵有万般情爱，也很难达成心愿。她的治不好解不开的心病，使她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撇开高鹗所续后四十回不表，红学家们对黛玉八十回后的命运与结局有了一些较为合理的探佚。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丁维忠先生在其所著《红楼探佚》中的《谁扼杀了宝黛爱情》一篇里，认为肇始者是薛姨妈，操纵者是王夫人，拍板者是元妃。黛玉是经历了“风刀霜剑严相逼”后而死的。其时，贾母已逝，宝玉卷入与柳湘莲有关的案子，拘押在“狱神庙“，并不在黛玉身边。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在其《红楼真梦》中说：“她是生趣已尽，自己投水而亡的”“她死时是冷月无人，寒塘有鹤的境界。”“她的自沉命尽，正是'飞花逐水流’,'花落水流红’这些诗句所象征、所预兆的结局归宿……但黛玉之死，之水逝花流，却没有那么轻松容易。她是先有一段段的惨痛的经历，而后才决定那么结束的。”在这一点，两位红学大家的观点是一致的。
但值得一提的是，不管经历了什么，宝玉和黛玉对爱情的坚守都是持之以恒的。根据丁维忠先生的探佚，黛玉的《葬花吟》是黛玉后期命运的诗谶，“黛玉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一方面她与宝玉牵'红丝’、筑'香巢’订婚约，战胜了'金玉姻缘’，结成了'木石’之盟，得到了宝玉'摔玉’的保证，赢得了爱情的果实，因此，虽然'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但她'万苦不怨，求仁得仁又何怨’，求爱得爱又何恨？她是含笑九泉的！”但宝黛的爱情并没有战胜严酷的现实，“木石前盟”只能到“太虚幻境”去“证前缘”了。
据周汝昌先生的《红楼真梦》，娶宝姐姐是黛玉临终前对宝玉的叮嘱与建议，“这时，黛玉病已垂危，自知并无痊愈之望，她一心为了维护宝玉的身命，为之着想，如他的那种为人，是无法自立自处于世间的，必得一个宝钗那样的，才堪为他的内助……”
但宝玉还是离家出走了。丁维忠先生在《红楼探佚》中说：“按前80回预示，宝玉出家的原因是：爱情的失败、婚姻的不洽、'十二钗’女性们的悲剧、家族的衰亡、皇朝的逼迫，他的'补天——济人’理想的破灭，一句话，是严酷的现实与惨痛的实践，迫使他'悬崖撒手’。”
宝玉和黛玉的爱情，是《红楼梦》中一条不可或缺的主线，也是红迷们最关注的一大看点。宝黛的爱情之路虽然艰辛、坎坷，但其情至真至纯、坚贞不移、感天动地，成为穿越时空、通古博今的爱情经典，真正诠释了爱情之美。爱情中令人唏嘘感叹的悲剧色彩，更唱响了宝黛爱情荡气回肠的悲壮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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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孟芹玲，网名苍耳，安徽濉溪县人。蚌埠市作家协会会员。近年来有作品发表在《散文诗世界》《淮河晨刊》《仙游今报》等纸媒，收录于散文集《踏歌而行》，刊发在海外报刊。在文学平台《冬歌文苑》发表散文、诗歌、文学评论等三十多篇。现任《冬歌文苑》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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