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日
林彩贞||福建
今年生日，我本来不想过。先生却说就在家里炒几个简单的菜，把我婆婆请到家里吃顿便饭，送点给我公公。想到耄耋之年的二老，我忍住悲伤，强打起精神准备晚餐。那天我特意换上一件白色的衣衫，在心里自设神坛，祭奠我的父母。关于生日的几件往事却如倒放电影一般在眼前掠过。
我的生日公历恰逢三八节。为了节省路费已经几个月没回家的我想回家看望亲人，同时也想收拾一下心情，重新振作起来。在生日前看到报纸上各类关于女同志不输给男同志的报道，在日记里写下一段话：“双十年华扣心弦，五湖四海共蹁跹。日月几回争天际，为把光辉洒人间。”
那天下午四点三十分放学，几个同事一起步行一个多小时到大桥镇各奔东西。我坐了一小时车才到常洋村，下车时，夜幕早已降临，春寒料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照明工具，我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羊肠小路走了近四十分钟才到家。进大门后，看见屋里空无一个，占地720平方米的大房子只有一盏十支光的电灯闪着朦朦胧胧的光。我站在母亲的卧室门前喊了几声，听不见回音。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到大门前烘菇灶棚下，脑海里闪过每年过生日时，虽然家里很穷，奶奶总会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百宝柜，从玻璃瓶里取出两个鸡蛋煮给我吃，父亲帮着生火。我总会吃上两个荷包蛋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可我十八岁那年的腊月，奶奶和父亲只隔二十天就离我们而去。“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滚而下。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门前的小路有了动静，见屋檐下有一个白影子——我那天穿着一件白棉衣，一位属虎的堂妹她壮着胆子走过来，凑近一看，问我：“你是人还是鬼？”原来那时村里没有高压电，我们几户人家都没有升压器，伯母、堂妹等七八个人去隔壁邻居家看电视。厨房在我家对面的堂伯母开了口：“你母亲今晚好像在家。”她一边说一边去拍我母亲卧室的门一边喊：“碧英，阿珍回来了。”拍了一会儿门，我母亲应了句：“哦！”之后就没反应，堂伯母见状让我自己去弄点吃的，我哪有心情弄？那天因走得匆忙，我忘带了卧室的钥匙，而我妹的卧室没上锁，我便上楼进了她房间，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一首《回乡偶书》的打油诗也冒了出来：
天黑时分近家门，昔年华宅空无言。
怅然伫立屋檐下，泪光闪闪思绵绵。
许久才闻亲人声，任凭摇曳当鬼魂。
归家难享家温情，千回百转不成眠。
之后的四年，我只字不提生日的事。
1997年的生日，我的两位同窗好友知道了，她们掏腰包去买了兴化粉、五花肉、油菜等食材。晚饭后，“104”寝室的十位同学把碗、汤匙搬回宿舍。晚自修后，一宿舍的同学“乒乒乓乓”地忙起来，用电炒锅一碗一碗炒米粉。一切准备妥当，把电灯关掉，点燃了几支焟烛，在温馨的烛光中，我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友情。
1999年的生日是周一，也许是失去的东西想得到补偿，周日我故意问我母亲：“妈，您知道我什么时候生日吗？”
“二月初五。”她答。
“您记得呀？是哪天知道吗？”我问。
“是明天。”她答。
“那您准备煮什么给我吃？”
“我没钱，明天就煮两个蛋，做一碗面给你吃。”她回答得干脆利落。说完就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买东西，看着她像一张白纸似的脸，我的泪禁不住涌了出来。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床，我吃上了她做的热气腾腾的一碗面、两个蛋后去学校。那天我想起她一年前的一个晚上曾念叨着她一辈子没有过一回生日，还说某人的女儿左手一只鸡，右手提着一篮子食材回家给母亲过生日。那时我刚走出师范学校校门，还欠五千多元外债，觉得她有点虚荣。心想她还年轻，总有一天会为她过上一个像样的生日。但看她那么虚弱，心里也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心想今年给她过个生日吧！我去翻父亲的记事本，本子上其他人的生日都只写一个，但我母亲的一行写的是四月，另一行写的是六月。我有点蒙了，四月份的那天不是周末，我回不了家，那就六月吧。
暑期不记日，等我去翻日历，谁知我母亲的生日早就过去了。所以我就想着明年、后年应该还有机会。谁知那年的冬天农历10月27日早晨，她在洗衣服时，吐了几口鲜血瘫倒在地上就再也没有醒来，等同事用摩托车把我送回家，她已经咽气了，唯有胸口还是热的。
“人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自己有时间。
总以为岁月漫漫，有的是时间挥霍等待。
总以为明天很多，很多事不必急于一时，很多人无需立刻相见。
我们总以为我们有的是时间，可是我们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都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不堪一击的脆弱。”这种悲剧就发生在我们母女的身上。
我母亲记不清自己的生日，不能准确地从一数到十，她没有给自己过过一次生日，但对于长女的我，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还能记得我的生日，就这一点，我就应该知足。她还亲手煮了两个蛋一碗面，对我进行了补偿。我在此后风雨泥泞的人生路回忆起来感觉到温暖。因为我的疏忽，因为我的无能，连她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竟让她带着遗憾走完这一生，身为长女的我，犯了一个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母女百事哀。写下此文，我只希望天下的儿女不要像我那样无望，天下的母亲也不要有我母亲的遗憾。
两天前听到同事在办公室里无意间说了一句话：“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本应该是孩子煮大餐宴请父母，却演变成父母为儿女过生日。”这句话得到大家的赞同。它使我想起3月21日东航飞机失事后，网络上有一句话大意是：“如果可以一命换一命，132人的父母肯定愿意排在最前面。”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天下的父母爱儿女的心都是一样，因为年少，因为无知，因为得到多太多不想失去，我们对父母一时的疏忽却耿耿于怀，不经意间，自己却犯了比父母还严重的错误。这种错误却在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妻为人母后才幡然醒悟，但为时已晚！每一次生日，父母不提自己受到的苦，那是因为父母再苦再难却把最好的一切奉献给儿女，这就是天下父母。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林彩贞，曾用名林彩珍，笔名微微。散文《风雪日归图》获全国青年作品纪念奖，《生日》获跨世纪新人组委会优秀奖，小说《今天到底谁派头》获黄鹤杯情爱选拔赛二等奖。喜欢诗歌，爱好文学，喜笔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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