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秀
青莲池上客||江苏
十七
那天，大秀同往日里一样来到货场下水泥，下完了一车一般要歇上半个钟头，今天又来了装农资化肥的车，下货的人手不够，司机就过来请大秀他们几个人帮忙卸一下，大秀想，剩着胎儿月份浅，能多挣一钱是一钱，论包数拿钱，歇着也是歇着。大秀问了几个人，别人不愿意去，说马上第二车水泥来了。大秀问司机一个人去要不要？人家答应了。
这做事没对手人还真的不行，卸化肥的杂拼班子没有卸货经验，化肥包装袋子又滑，每包扔到肩膀上的位置总是偏那么一点，大秀每包落肩后总要调整一下，这一个调整就得鼓足力气，一包赶上二包重，大秀看时间水泥车子快到了，再扛两趟也不准备扛了，谁知最后一包刚扛上肩想同司机说一下走的事情时，车上一码十个高的化肥包倾斜落地，这一落不要紧，扎上了车子上面勒绳的棍子，棍子一个起跳重重地击上了大秀的左腿，大秀肩上持重避让不及也无法避让，立即瘫倒在地，昏过去了，送医院抢救，检查拍片，左膝盖粉碎性骨析，另小腿、踝骨骨折。
大秀瘫在医院的病床上，左腿被固定着等待手术。肚子里的小生命在躁动…大秀想，如果为了你爸，我没有一点兴趣让你降生到这个世界，你是为了你妈，为了你自己，顶着罪孽、不屈不挠，你是我生命一部分，不！你是我全部的生命，你一定会给我带来活下去的勇气，你一定会给我报仇，无论多艰难多困苦…
晚上王刚过来告诉大秀，你老家两次来人查问你住农场什么地方，农场回说你不属农场管理，不知去向。今天那个副书记亲自过来，先还客气，最后问不到他想知道的内容时，火起来了，说农场包庇反动分子子女是犯罪，我们王干事也火了，这是什么地方？容你撒泼，我们觉悟没得你高？我们农场比你那个县建制还大，你知道吧？弄得灰头土脸地走了。
这时刻大秀忽然感到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们又要受罪了，身体的疼痛已经远远不及心里的痛苦了。
十八
大秀接骨后，左腿短了三公分。膝盖骨有两细小处粉碎不得复原，医生说固定后有再生可能，只是干不了重体力活了。
事故赔偿时，司机为大秀跑前跑后也帮大秀说了不少好话，货主除报销医药费外，看没有家人来闹，给大秀赔偿二千三百元一次性算清，司机不过意，自己又贴上三百元请大秀收下，大秀说：又不是你故意的，我也是为了苦钱的，各人生活都不容易，你这三百元我肯定不能收。说着拿出三叠大票子（十元面额）还了司机。
只说动筋动骨一百天，大秀那能呆那么多时间。昨晚秀芬姐来，说有不少人在海边拾泥螺，有人是拾回来之后自家用盐呛一下佐食，也有人拾了卖钱，一天下来多的能卖上三四元钱。大秀听说后动心了，重活干不了，这活能干。准备明天一早就过去。
肚子里的小生命胎动得更厉害了，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时拳打一时脚踢，顽皮得很，大秀经常和他(她)对话，妈妈一定会让你健康成长，一天到晚尾随着喊：妈妈，妈妈我要吃棒冰要吃麦芽糖……再大些时妈妈培养你长大读书读好多的书，工作后住城里的大房子，住高楼大厦……
一阵疼痛袭来，大秀眼角流出汩汩的泪。
大秀四点钟没到便起来了。扶拐带不带？想想还是不带吧，总有仍掉的那一天，就定在今天吧。
这海滩也太大了，大秀挺着个大肚子一腿长一腿短的走了五百米，已经汗湿衣衫了。按秀芬姐说的那地段还要走上三里路，大秀想歇会，肚子里的娃儿又闹腾起来好像在说，妈妈别泄气，停下再走就走不动了，仿佛攥着小拳头：妈妈，加油啊！
大秀咬咬牙，“硬愁站、不愁慢”，一步步地朝前走，总会到达的。
海面上红霞一片，海水在海堤下缓缓而退，须臾，太阳慢慢跃出水面，大秀千斤重的身体走进滩涂，经一段沼泽地时，海藻腐烂而散发阵阵臭味，大秀一个眩晕，险些跌倒。
当潮水逐渐退去，海滩脱去了潮汐的外衣，露出了"胴体″，因海浪逐蚀，滩面上呈现出一排排瓦脊梁。大秀卷起裤腿，赤脚走在瓦脊梁上，脚底板感到酥痒透凉，小文蛤一个半个露出来，大秀一个一个地拾起小文蛤，好像捡起一个又一个希望，不一会就拾满了袋子，想这小文蛤也能卖上二元钱，大秀满足地笑了。
不到一个时辰看到大小不等、稀稀疏疏的泥螺随着退潮钻头埋进泥沙里，顿时密匝匝的泥螺般大小的泥沙凸起，大秀没东西装，急煞了，原来准备拾泥螺的，又舍不得将小文蛤倒掉，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返回。
第二天一早再去。昨天见识后有了经验教训，今天大秀身边带了一大一小两个袋子，十点钟不到拾了几十斤泥螺前肩后背的分在左肩膀上。
此刻的大秀，满脸浑水，满身臭汗，满腿泥巴，变形的身体估计连自己的妈妈见了也认不出来。
大秀听秀芬姐说他们在办理回城手续，批下来便离开这个地方。本来王刚想让秀芬回城到爷爷奶奶那里陪二蛋上学，如果能早点批下来，一家子回去就更好了。想到秀芬姐对自己的好，大秀每天将大泥螺不卖，装进一小罐子呛下，给秀芬姐，还弄了一个大坛子呛了二三十斤给他们准备带回城里去。
昨天晚上，秀芬姐说明天她带上二蛋一起和大秀拾泥螺，让二蛋也见识一下滩涂的风光，春节回城之后告诉爷爷奶奶泥螺是怎么上他们餐桌上的。
一觉醒来，大秀身体难受，没感觉胎动，想一定是小家伙闹够休息了。虽然感觉浑身没力气，海滩的泥螺在等着她，这拾泥螺就那么一阵子，再有几天就没得拾了，顾不上身体适与不适，大秀和秀芬姐娘俩一早便下滩了。
二蛋在滩上兴奋不已，起初一边追着退潮跑一边捉泥螺，逮住一个不是送给妈妈就是交给大秀，"我又抓住一个大的″又起劲又开心地叫。
回头时，二蛋在前边跑，背着泥螺的大秀和秀芬与二蛋有四五米远距离。二蛋跑到那片沼泽地时，一脚落空，栽进了一人深的深塘，连声呼救妈妈，大秀一看赶忙扔掉肩上的泥螺，冲过来拉住二蛋，和秀芬姐俩人一起才将二蛋拽上来，二蛋呛了两口污水，秀芬啪打着让二蛋吐出来，这时只听旁边的大秀微弱的喊一声"秀芬姐″便倒下去了。
原来大秀早产了。
秀芬赶紧将大秀拖到硬地方，一番手忙脚乱的胎儿出了产门。
死婴。
秀芬不敢告诉大秀，大秀望着秀芬，使出浑身力气点点头。
大秀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躺在海滩上。二蛋在一边吓得大哭。
突然，一阵黑云漫上来，顷刻之间雷电闪鸣。
大秀对秀芬说，对不起秀芬姐，让你也跟着受罪，你娘俩赶紧上堆躲雨去，别把二蛋淋了。
秀芬问，我们走你怎么办？
大秀要带这孽种回去，送他去一个干净的地方，她想他没睁眼看到这个世界，在她的肚子里也没少遭罪，现在还弄得这满身脏水，下一场雨也好，让这天水冲洗一遍还他一个干净。
秀姨我们不走，要走，带着宝宝一起走。二蛋哭着，秀芬也痛哭起来。
雨中，大秀丢掉泥螺，将死婴装进袋子抱起，一脚高一脚低地边走边不停地说，跟妈妈回家，跟妈妈回家啊……
（未完待续）
插图/作者
作者简介
杨青，网名：青莲池上客，男，60后，农民。江苏滨海人。喜欢文学中的生活、喜爱生活中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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