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丫头”外传
袁福成||江苏
公丫头，系老家一远房堂兄的乳名。
小时候，总觉得这个乳名有点怪怪的。明明两腿之间是长着“把儿”的，为何非要称之为丫头？既然叫丫头，为何又叫“公”丫头？丫头哪还有公、母之分？纠结良久后估猜：公丫头，大概是个非男非女的两性人。
但人世间的诸多疑惑，单靠猜测常常无法去证实。长大后才得知，公丫头这名字，原来是有来头的。
据说，老袁家这一分支，到公丫头这一辈，已连续四代单传，且每代仅有男丁一枚。待公丫头这位仁兄出生后，家中再未添一弟一妹，四代单传终成定局。连续四代人都是独苗一根，家族的香火虽得以延续，但这摇摇欲坠之势，总让长辈们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和多男丁家庭相比，明显就少了几分底气和自信。
旧时的老家，乡亲们普遍认为：一个家庭，男丁数量的多寡，和家长德行的高下成正相关。生男孩还是生女孩，归天上的“送子观音”掌控。送子观音历来悲天悯人、宽宏大度、救苦救难。小夫妻们只要不干或少干缺德之事，送子观音会给每对夫妻至少送去一名男婴，让家族的香火得以延续。如果为人父母特别注重行善积德，菩萨则以多送男婴来加以褒奖。因此，子女之中男丁居多，不仅是人丁兴旺、后继有人的重要标志，而且是家风淳厚、德行高尚的福报象征。如果一对夫妻仅有独子一枚，这被视为上天给这个家庭提前发出的警告，如再不注重谨言慎行，将来就有断子绝孙的可能。况且，在流传已久的儒家经典中，也早就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说，不娶或娶而无子，均被视为最大的不孝。
社会舆论的力量，看似无形却非常强大。在披着宗教色彩的说教和传统儒家学说的双重约束、薰陶之下，重男轻女现象在民间日益盛行且逐步根深蒂固。久而久之，在世俗生活圈，多男丁家庭志得意满，自觉高人一等。无男丁或独子家庭则自然要矮人一截。偶尔邻里之间发生纠纷，无男丁或独生子就成为被羞辱或嘲笑的把柄。
老话说，智者千虑，常有一失。常人如此，菩萨也不例外。据传，送子观音每送出一子，要等孩子命名之后才登记入册。这一“先送子、后登记”的善举，给黎民百姓留下了可以腾挪的空间。若家中的第一个男孩出生后暂缓取名，送子观音便无法登记。菩萨也常有忘事的时候，时间久了，误以为此户尚无男丁，以慈悲为怀的观音菩萨便会再送去一子。因此，在民间，就有等第二个男孩出生后再为长子命名的习俗。这原本都是些虚妄之说，但公丫头的父母对此却笃信不疑。公丫头出生后就一直没有取名，他们想，多子多福咱不敢奢望，但老袁家已经三代单传，我们平时都是本分做人，踏实办事，坑蒙拐骗之事从未染指。在第四代企求再得一子总不过分吧？单字难成书，独木不成林。居家生活，能有个弟兄俩，相互间也能有个照应，遇上难事，相互间也能有个商量，摊上大事，相互间还能有个帮衬。若再从大处着眼，在左邻右舍面前也能抬头挺胸、理直气壮，不至于常年夹着尾巴做人，传宗接代也少了一份担忧，多了一份心安。可老天爷偏偏和他们家作对，香也烧了，纸也化了，佛也拜了，愿也许了，款也捐了，向上天反复表明过心迹，菩萨们楞是没有领情，更没有法外开恩，公丫头父母再添男丁的梦想，始终未能如愿。
眼见祈求无果，四代单传已成定局，全家上下只好转而小心翼翼地呵护起这位独生宝贝来。眼下，头等大事是赶紧得给这个已经三岁的孩子取个名字，名正才能言顺。没有个正式的名字，哪能在人世间堂堂正正地行走？
人的姓名，往浅处说，就是和自身相对应的特定符号。朝深处想，还寄托着长辈对晚辈、父母对儿女未来的美好期许。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从孩子的名字中也可见一斑。解放前的农村，识字的人不多。寻常人家，孩子的乳名和学名是不分的。稍有讲究或识文断字的，为孩子取名时才细分为乳名和学名。乳名主要供家人和亲朋好友日常口头呼唤时使用，取乳名相对要随性些。当年的医疗条件差，新生儿夭折是常有的事。普通百姓认为，孩子的乳名越俗越好养，那怕是大俗的乳名也但用无妨。取学名就颇有些个讲究，学名是个人对外交往时的正式代号或名片，取学名只能大雅不可太俗。取学名之前，都要把孩子的生辰八字，报给算命先生掐算一番，看出生时的“四柱”（年、月、日、时）所对应的天干地支，和命相中五行是否匹配，相生者为吉，相克者为凶。趋吉避凶，是取名用字的通行规则。如果相克，命名时，必须选用有特定寓意的“吉”字加以弥补或化解。若命相的五行中缺水，学名用字则多取水字偏旁的，如江、海、润、泽等。如五行中缺木，取名用字则多取木字偏旁的，如树、枫、梅、杨等。其实，这完全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把戏，并无任何实际意义和价值。但你得承认，谎言重复一千遍肯定成不了真理，但却能完全让你信以为真。命理之术玄而又玄，普通百姓无人能懂，越高深莫测，越容易有不良之徒乘机浑水摸鱼，让普通百姓上当受骗。算命先生说得有鼻子有眼，谁也无法去辨识真假，即便被卖了，都还帮着数钱。旧时的算命之人，大多身有残疾，学得算命之术，借此骗点钱财养家糊口。据说破财还能消灾，老百姓花钱买个心安，这也算是两不相欠。算命结果的真假已不重要，只管照此办理便万事大吉。
得到算命先生的指点之后，再从姓氏家谱中找出祖先们早已确定的班辈排序，以防取名时乱了辈份。公丫头在袁氏分支中和我同系“福”字辈，学名便叫“福余”，寓意日后衣食无忧、福禄有余。
那乳名该叫什么好呢？邻居家孩子的乳名，大都在出生年份的生肖前加上出生时的序号，有叫大龙、二虎或三狗、四兔的，公丫头属鸡，又系独苗一根，让如此金贵的宝贝儿子叫作“大鸡”显然过俗。遂专程去向庄上的私塾先生再作请教。
私塾先生说，按传统说法，人的出生，由天上的观音菩萨把控。人的死亡（即寿命的长短），则由地府中的阎王爷总管。阎王爷手中握有专门的生死簿，登记时用的全部是人的乳名。为孩子取乳名为何通俗随性甚至不伦不类？这是专门用来忽悠阎王爷的。天下人同姓、同乳名的太多，阎王爷要想从生死簿上注销某个人的名字让其死亡时，就会犹豫不决甚至无从下手。你的乳名留在生死簿上的时间越久，你的寿命就越长。阎王爷也同样会有疏忽的时候，据说，彭祖当年岁过八百，就因为彭祖的名字，被阎王爷无意间缝进了生死簿的夹缝之中。你们老袁家已经四代单传，祖先的血脉随时有断根之虞。依我看，这孩子的乳名就叫“公丫头”，这乳名看上去有些不男不女，听起来也有点不伦不类，但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阎王爷弄不清这孩子到底是男还是女，乳名进不了生死簿，就意味着孩子必定能长命百岁。私塾先生的这一番宏论，公丫头的父母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大至领略到先生的一番苦心和好意，欣然接受了私塾先生的命名建议。从此，“公丫头”，便正式成为了老袁家第四代独生子的奇葩乳名。
（未完待续）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中共党员，公务人员（现已退休），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追溯过往，怡情养性，格物致知。已有超百篇文学作品（散文、小说、随笔、杂文等）在各类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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