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指导员
风和日丽，晴空尉蓝。2017年一个初夏的上午，我与战友结伴从武汉天河机场飞天津看望阔别已久的孟指导员。这是分别三十七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可想而知，此时此刻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
我退伍那年，通讯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互动只能靠传统的鸿雁传书。退役后受生计所绊，成家又牵于琐事，中途渐断信往。再次与指导员联系上是2013年回广西北海水警区时，得力于和指导员同年入伍的天津老军医。
回到水警区招待所后，急不可待拨通指导员的手机，在焦急的等待中电话那头被挂断，我急中生智用短信自报姓甚名谁后，手机铃声立马响起。虽时隔几十年，电话里的声音还是略带天津方言的普通话，听起来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和蔼。
人的欲盼是循序渐进的，有了通话想微信，有了微信想视频，总觉得还是不满足心愿，想与指导员见上一面的愿望随着时间的叠加变得越来越强烈。
飞机降落在天津滨海国际机场。出机场塔楼，我试探着在人群中是否可以寻觅到指导员的身影，谁知曾经伟岸挺拨，英俊帅气的模样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湮没在时空的烟云之中，怎么也看不到前来迎接我们的孟指导员。叹息中只能拨通电话，从他接电话的动作、讲话的口型与青春时的样子综合判断才能确定。其实，孟指导员就伫立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顾盼着，只是不敢相认。心里暗想，是生活的压力，让我们的身姿不再挺立；是岁月的残忍，把青丝霜染；是年轮的雕琢让我们颜容不在，青春逝去！这分明是我们离别的时间太长太久太远所致。
千里迢迢的天津相聚，还愿了几十年的思念、几十年的牵挂，几十年来想见指导员一面的期盼。几十年凝聚的友情就像一坛发酵的陈年老窑，飘香四溢，催化成浓浓的念想。指导员在欣喜、感动之余，尽地主之谊，用简朴庄重的礼仪在酒店款待我们。推杯换盏中，不胜酒力的他举杯畅怀，神采飞扬，举杯为分别三十七年的重逢干杯！为情深义重的战友情干杯！将酒逢知己千杯少和把酒言欢的中国酒文化再一次演绎。在此氛围中我再次重温到了指导员曾经的关心、关爱与关切；似乎又回到连队百多号人同吃一锅饭的大家庭；又听到了当年军歌嘹亮的激情岁月。
初次到天津，少不了到这座古老而又开放的城市转悠。我们在指导员的向导下，去了天津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老街大院与小胡同古宅参观。虽说那天气温热的有些异常，但我们被老街的繁华和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及一股古色古香的文化气息所吸引；被胡同里几百年沦桑变迁的老宅诱导；也被狭窄古老的胡同淳厚的历史故事所感动。天津老街历史悠远流长，历经风云变幻和几百年历史文化的沉淀后，凸显出丰满厚实的文化内涵与人文底蕴。
指导员住在河西区一个高楼林立花园式小区的一楼。如果说选房子楼层与性格有关的话，那么，指导员选择一楼完全与他低调的行事风格和求是务实的作派有关联。住房后院有一块方正整齐的空地，才是他买房的首选，人们常说有地才有天、有阳光才有雨露、才拥有世界。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出健康换来幸福，足不出户就可享受到田园风光式的农耕生活，该是多么惬意的事。
地里的小白菜鲜嫩茭白，豆角似门帘垂坠，瓜藤爬满庭园。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一览无遗。
看到指导员的菜地，我的思绪又回到曾经在连队从事农副业生产时指导员下地指导我们劳动时的情景、在连队工作生活的点点滴滴又在脑海里缠绕。
生活物资相对匮乏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对于远离大陆的涠洲岛来说，情况更显突出。当时官兵们每天生活费仅有几毛钱，为了保障有力，改善伙食，连首长大会动员全连官兵在自垦的菜地上种植瓜果蔬菜来缓解物质供需矛盾。我们每天除了训练、值班以外，利用下午空闲时间自觉自愿下地播种、锄草、施肥、浇水等劳作。当看到瓜熟蒂落，绿色满园时，一种通过劳动后的获得感不言而喻。既丰富了业余生活，学会了蔬菜种植技术，还可从劳动中得到放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炊事班待五花八门时令蔬菜成熟后，按每天所需菜量轮流安排各分队采摘，将节省下来的钱用来买猪肉和海鲜鱼类。真正做到了自给有余，还将多余瓜菜和渔民以物换物，互通有无。这样，官兵的物质生活水平起了根本性的改变，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孟指导员是1968年2月从天津大都市走进军营的，经两个月短期新兵训练分到涠洲岛观通站。那时没有专业知识培训班，老兵新传直接上岗值勤。信号台在在绿色的丛林中高高在上，显得那么耀眼夺目。通信兵是雷达兵瞭望台，根据雷达天线扑捉到的船舶方位，由信号兵用高贝望远镜辩别船舶类型和吨位大小，再反馈给雷达值班室，将准确信息及时汇报上级。当时，海面侦察完全凭视觉直观扫视海面船只，用旗语和灯光语指挥舰船的过往、停靠、与启航。既要有一定的文化专业知识，又要有较强的分析观察能力，更需要人的专注力。为了早日掌握侦察与观察技能，指导员凭借着自己勤奋好学、刻苦钻研业务的韧性，在政治挂帅的大环境下，冒着被扣上单纯军事思想帽子的风险，大胆探索专业技能和实战值勤能力，较好的掌握并完成了上级交给的军事战备任务，得到上级首长的肯定。入伍第二年就加入了党组织，隔年破格提拨为信号分队副队长。他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的夯实着人生的未来。
指导员二十出头就从分队长的位置，提升到观通站任副指导员、指导员。实现了由“业务到行政”质的跨越。
我退伍那年，他又调任涠洲岛岸勤处当付教导员、教导员。之后，在部队的工作、生活及人事调动和一路升迁，是我与指导员分别三十七后的今天才知道的。
由于他大脑聪慧，人又机灵，工作出色，有胆有识。上级首长欣赏。由涠洲岛岸勤处调水警区后勤部任政治处主任。从此跳出涠洲岛调到水警区司令部所在地，这对他来说是人生里程中的一次跳跃，更是人生转折按下快速键的开始，
1986年又由海军陆勤兵加入水兵的行列。由陆地到海上舰艇部队，首先是对身体的挑战，也是对自身能力的检验，更是面对短兵相接与敌舰剌刀见红的生死考验。到任之前，为弥补由“旱鸭子”到“鱼鹰”跳跃式的空隙衔接，水警区又派他到南京海军指挥学院深造，充电加油的过程，也是进一步提高自身的政治理论水平和海上作战指挥能力的过程。两年毕业，学成归来的他授命于猎潜艇大队任政委，在任职期间，把所学之长用于所需的工作之中，把所学的理论知识在实际工作中得到运用。
1988年5月的南沙群岛，海面风大浪高，暗流涌动。指导员以海上总指挥的身份，率三艘战舰赶赴南沙保卫岛礁巡航战备执勤。战舰乘风破浪，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南海上空随风飘荡，水兵们克服了远航的辛劳与疲惫，与惊涛骇浪博击，与外部侵略行径抗衡，以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的待客之道，驱逐、赶走了以苏联为首的侦察舰船和越南“揽屎棍”的舰艇。重挫了敌舰的耀武扬威，保卫了我国南海海疆，捍卫了祖国的海洋主权和领海完整。圆满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战斗任务，凯旋返航！
指导员的军旅生涯我不敢妄说是平步青云，说是步步为赢一点也不为过。有努力就有收获，有付出才有成功。看似鲜花簇拥的背后指导员不知经历过多少艰难险阻、风雨兼程，饱含了多少苦辣辛酸。
他戎马几十年，凭借着自己对党和人民的赤诚之心，全身心地扑在连队政治思想工作上，急战士所急，想战士所想，一切为战士的进步和前途着想。为了掌握战士的思想动态和连队的基本状况，每天晚上坚持查房查岗制度不放松。在我们全连官兵心中，他是睡的最晚，起床最早的人。
如果说指导员没有涠洲岛观通站基层连队的磨砺和锻炼，就不会有今天的坎坷变通途，基层连队才是他步步平升的台阶和基石。
在连里，连长抓军事，指导员管政工，虽分工明确，但分工不分家，两者之间相互依存，齐抓共管。而政治思想工作又不同于军事管理，从实战出发强化训练，按战时值班是常态。而政治思想工作系统、复杂、涉及面广，更是贯穿全连工作的生命线。一段硝烟燃起，战事突发，能否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争能胜，政治思想工作才是重中之重！如果每个人秉持着各自的思想、观点、想法和目的，那么百人百条心，全连就会一盘散沙。要想求同存异，步调一致，就得因人而异，因势利导，做深入细致的政治思想工作。可见，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性还真不可小觑。
我初上岛时，因不适应海岛生活，受潮湿空气的影响，腰椎和腿关节胀痛，导致思想情绪低落，工作无精打采。我强忍着腰椎的疼痛站岗值班，尽管不动声色，久而久之，还是被指导员的火眼金睛察觉到了。
指导员为了感化我，总是交办我一些本职工作以外的任务。自从我上岛后连队的黑板报非我莫属，百号人，黑板板报上的诗歌、感想之类的短文都没几个人能投稿。因为当时战士的文化水平普遍偏低，高中生是便是凤毛麟角。
那些年，连队里没有专业理发师，都是官兵之间相互交替剪发。第一次跟指导员剪发时心里总有些胆怯，当他坐在我面前，看到他黑黑的有些微卷而蓬松有型的头发时，紧张的手与推剪有些不协调，生怕把他乌亮发光的长发剪坏。片刻，指导员不厌其烦地说：“怎么还不下剪啊！剪坏了又不找你麻烦，再说我们不都一顶帽子吗”？其实，我心知肚明，指导员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以剪头发为由接近我，用实际行动感动我，用满腔热忱感化我，由此来拉近我俩之间的距离。
指导员是天津兵，一米七几的个头，浓眉大眼嵌在他标准脸型上平添几分英俊。在我们农村兵眼里，既羡慕又嫉妒。每次找我谈话都是直接切入主题用直言不讳的语气说：“看样子你还没适应海岛生活，上岛这么久总是闷闷不乐的，是身体上不适还是心理上的毛病？”我有些腼腆地回答：“腰椎有点胀痛，不碍事。”他又开诚布公的说：“初上岛的阵痛感都有过，时间长了就会习惯。其实，你思想上的病大于身体上的痛，只要思想问题解决了，身体上的病痛就会药到病除。”
指导员就像心理医生，一针见血直入病灶，触碰着我的神经末梢，一语中的把我的心事凉晒，说到底就是站岗放哨有点委屈。现在想起来不得不折服他的观察能力与思想工作能力。他身上的亮点和优秀的品质与人格魅力对我的人生起到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们有了坦诚的沟通后，时间慢慢淡化了我内心的忐忑不安，成了无话不说的战友加弟兄。一个高中生怀揣着满腔的热血报效祖国，第一盆凉水把我泼到了海军农场，第二盆凉水又将我泼在了岗哨，说心里话没有想法是虚假。我理解指导员的良苦用心，也感谢组织为我拨云见日，铺垫人生前行的道路。
事隔不久，团支部选举我任连队的团支部副书记，协助指导员抓好共青团工作。紧接着我由普遍一兵升为班长，负责班里全面工作。其间，我把一个十几人的警卫班管理的步调一致听指挥，训练有素能打仗。后来指导员出于对我的偏爱又举荐我当连队文书，结果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组织原则我虽没能如愿。可连领导一连串的动作让我看在眼里，铭记在心里。
也许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但连队是我学习、锻炼、成长、进步的最高学府；在我思想情绪处入低谷的时候连党支部又伸出爱兵之手把我从消沉中解救出来。记得指导员常跟我说的一句话：“你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要求进步什么时候都不晚。”在他苦口婆心的劝导下，在他细雨润无声的政治思想工作下，心里豁然敞亮、释怀。不久向连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指导员在军旅生涯中正是春风得意时，因家里诸多原因和困难拖住了后腿。为了家庭，为了子女，迫不得已向组织递交申请退役回家。我听完他的述说，真为他人生赛道上的最后的冲刺望而却步而惋惜。
指导员转业回地方后，不忘初心，退役不褪色，低调行事，干净做人。他在一家国企房地产公司任总经理期间，在党风廉政建设中身体力行，清廉自律。在方兴未艾、异军突起的房地产竟争中，勇力潮头，敢于担当。当权利与金钱发生碰撞时，他临危不乱地选择宁可清贫也不做金钱的奴隶，表现出退役军人在欲物横流的社会大环境下行得正，座得稳的大将风骨。他告诉我在贿赂面前最强硬的说词就是：“你把钱收起来，明天再谈合同的事，否则，合作没戏”。在部队是怎样要求我们的，回地方就是怎样做的。始终守护着军人的荣誉与尊严，操守着做人做事的道德底线。
我与指导员在涠洲岛观通站虽只两三年的相处，但他的举手投足，言谈举止和为人处世的风格却在我心底珍藏了三十多年。写此文旨在表达我对他低调做人，谨慎做事的人格魅力的尊敬，对他军旅几十年的仰慕之情！
天津地处九河下梢，因支流注入，海河通海后才焕发出它的灵性和勃勃生机。人与人之间的友情同样要在互动、往来、融汇中才更加密切。我与指导员分别三十七年后能再见注定我们前世有缘。虽是短暂的相聚，可了却了此生的挂念与梦归。今天的相见将我们的战友与兄弟的情分又带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相见时难别亦难”。我们的天津之行满载着指导员的深情厚谊告别在水波粼粼的海河边，辞别在人头攒动的解放大桥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双手紧紧地握住孟指导员的手难舍难分、情不自禁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敬礼！指导员！
2024年2月28日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叶茂，男，1958年生。1976年在原南海舰队龙门水警区服役，曾在涠洲岛工作。自1996年起，已发表多篇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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