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的一生【征文】

父亲的一生

父亲的生命定格在1989年农历2月15日，享年49岁。

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奶奶一共生了10多个孩子，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5个。父亲是兄弟5人里的长子。虽然贫穷的生活使父亲长得比较瘦弱，但他还是从小就知道帮爷爷奶奶照顾弟弟们。

中学毕业后父亲考上了技校，技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了镇上的机械厂。那时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厂子里一天除了学习社论，贴大字报基本没有工作可干，而家里因为叔叔们年龄小却缺少劳力，父亲为了和爷爷奶奶养活叔叔们，放弃了工作回到了农村。

大集体贫困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父亲回家参加劳动而有所改善，村里年年青黄不接，家里更是不够吃，几个正长身体的男孩更是天天饥肠辘辘。有一次，二叔饿的晕倒在一堆玉米杆上，好半天都呼之不应。爸爸把二叔背回家，可是家里没有任何可以吃的粮食。奶奶急得团团转，最后无意间看到一把准备来年做种子用的高粱穗，奶奶赶紧把高粱籽捋下来，在案板上碾碎了，和了点野菜给二叔做了碗糊糊才把二叔的命救下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尤其是在那个有上顿没下顿的年月，父亲早早承担了家长的角色。过年前农闲的时候他会偷偷把自家院子里种的一点南瓜拿到城里去卖钱补贴家用。往返80里路就靠双脚一步一步走，奔波劳累一天往往一口饭也舍不得吃。

二叔在父亲的努力下去参了军，小些的四叔和五叔还在上学。捉襟见肘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着。一年又一年，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出现在了父亲面前——父亲已经24岁，在那时的农村，和他一样年纪甚至比他小的人大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可是，这么个穷家，怎么结婚，和谁结呢？看着全家仅有的一间土房，毫无办法的爷爷奶奶只有唉声叹气，父亲自己却动了心思。一次一个亲戚来家里无意说起母亲的情况，说学习极好的母亲因为养母的原因被迫在初中时辍学，后来参加了社教运动，现在在他们村做着会计，不但工作出色，人也长得高挑端庄。当地好几家条件极好的人家都托她去说亲，可是母亲的养母都不愿意，原因是这些人家给的彩礼只是当时普通的数目，母亲的养母想找一家彩礼高些的人家……一无所有的父亲听后却上了心，他还曾偷偷跑去母亲村里看过正在工作的母亲。回来后，不顾穷怕了的爷爷奶奶的阻止，向之前单位的同事借了高出普通彩礼一倍的钱，托人向母亲的养母提亲了。

和母亲订婚的三年里，父亲拼了命给家里又盖了一间小房子，那就是后来我们的家。

和母亲结婚以后，父亲又帮着当兵的二叔娶了亲，二婶进了家门生下堂哥后，父亲又开始张罗三叔的婚事：因为家贫，和母亲同岁的三叔在我们当地很难说到亲事，父亲就和参军专业到宁夏工作的二叔商量，说看能不能在宁夏山区给三叔找个对象……很快二叔就发回电报，说有个老乡的妹妹，年纪和三叔合适，人他也见过了，不但一等一的聪明，而且极为漂亮。对方虽然不要彩礼，可是却因为家里欠了别人钱，要拿她顶亲……如果想把这个姑娘给三叔娶回来，就得替他们家还债700元……700元在大集体的那个年代得是多大一笔钱呢，超出我们当地的彩礼好几倍……爷爷奶奶都不同意，可是父亲却说了和他当初要娶母亲时一样的话：“一代好妻，三代好子，家里再穷在娶媳妇这件事上也不能将就……”父亲执意去了生产队借钱，和二叔在单位借的钱一起将三婶给三叔娶回了家。当三婶站在村里时，全村人都惊的张大了嘴：以为是城里知青的三婶居然是我们这个穷家的媳妇！也如父亲所盼望的那样：三婶后来真给我们家养育了一对又漂亮又聪明的儿女！

后来被爷爷奶奶分出来单过的父亲不但要养活嗷嗷待哺的我们，还要继续替爷爷奶奶操办家事：为了给四叔和五叔成家，又担心新婶婶看到债务为难叔叔，父亲将在村里给他们操办婚事时借的欠款都记在我们家名下，把我们家能拿出去放到叔叔们新房的家具全部拿走，甚至连母亲压在箱底不舍得用的被面都偷偷拿给奶奶给叔叔们缝成新被子……

等叔叔们都成了家，父亲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我们就长大了。

除了在村里上学孩子的学费和书本费，在外边上学的姐姐们每个月都需要交生活费和住宿费。母亲因为要在家里照顾三姐，我和弟弟还要干农活，只有父亲拖着瘦弱的身体外出打工。有时候是在建筑工地。有时候是在砖瓦厂……反正都是出苦力的工作。

有一天，因为食物中毒双手青紫疼痛的我被母亲带到乡上和区上医院看过后，医生因为诊断不清让母亲带我去市里的医院看。没有办法的母亲带我去找正在干活的父亲。母亲小心翼翼的说完情况后，看着父亲的脸。因为就在这两天，父亲也病了，因为腹痛，没有胃口吃饭，脸色蜡黄。母亲让父亲去看病，父亲却瞪着眼睛说：哪有那么娇气，扛一扛就好了……而我是家里最不受重视的第四个女孩，父亲怎么会借钱去给我到城里的大医院看病呢？父亲听母亲说完关于我病情的话，放下手里在砸石料的铁锤，擦了把头上的汗，走到我身边，用他满是裂口，贴满肮脏胶布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小手，离开了，一会带回借着的一沓钱。示意母亲带我看病去。母亲拉上我，紧紧的跟在父亲身后，不停的擦眼泪……到了医院，儿科住院部在3楼。母亲拉着我准备上楼时，父亲却蹲了下来，说要背着我上去。母亲说孩子大了能走，再说也只是手疼……父亲倔强的蹲着，我只好爬上父亲的背。因为家里孩子多，平时连最受宠爱的弟弟都不太抱过的父亲居然背起了我，不舍得花一分钱给自己看病的父亲居然会带着在家最受嫌弃的小女儿到省城最大的医院看病住院！

我伏在父亲瘦弱的背上，看到他过早花白了的头发，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和着父亲的汗水流淌到父亲脸上，父亲觉察到了，一边气喘吁吁的背着我爬楼，一边关切的问：“是手疼的厉害吗？”

在陪我住院的日子里，母亲又几次劝父亲趁着在医院的方便检查一下他的身体，都被父亲拒绝了。母亲知道父亲是舍不得花钱，可是母亲万万没想到，带我出院的那天，父亲却去了一趟城里的市场，给大姐和二姐一人买了一件衣服，给准备参加中考忙于复习的二姐买了人家推荐的补脑液……

我出院后，父亲的病却有些加重。母亲背着父亲去大姨家借了钱，拉着父亲去医院看病，当母亲拿着医生开的检查单去找父亲让他做检查时，父亲看着处方上划价的金额，瞪着眼睛说：“你钱可真多！要干这没名堂的事，我不去……”母亲一路小跑跟在父亲身后，小声的劝着，父亲却一句也听你不进去，倔强的从医院里出来，向大姐的学校走去……母亲知道，父亲是要拿给自己看病的钱给大姐交生活费……

不久以后父亲真的病倒了。剧烈的腹痛在他吃了10片止痛药没有任何缓解的情况下，被母亲送进了之前带我住院的医院。

急诊手术！疼痛是由长期堵在胆总管的结石造成的！从手术麻醉中清醒过来的父亲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问母亲：借了多少钱？好一些咱们就回家……

因为病情的延误，父亲多年的胆结石造成了肝脏的损害，做完手术的父亲被转到了内科病房。在9月开学前的一天，父亲带着一根引流管回家了。母亲说，想着你们要开学了，父亲想回来一趟。父亲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学费，一份一份放到我们手里。高考落榜的大姐说她不复读了，要出去打工挣钱给父亲看病；二姐说她们学校可以申请困难补助，学费可以暂时不交；三姐说她学习本来不好，也不想上学了；只有我和9岁的弟弟不知所措的接过钱交给了母亲。父亲对我们说：“孩子们，再苦再难都要上学读书，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希望不像爸爸一样受穷……”

父亲再次从医院里回来时，已经过了年。欢呼跳跃的我们都以为父亲病好了才回的家。我们彻底打扫了家里的卫生，连屋里泥地上的老鼠洞都填好跺实了，把土炕烧的热热的……看着从四面土墙上的老鼠洞里冒出烧炕的股股浓烟，我们感觉到了家的气息和温度，却没看到躲在一边偷偷抹眼泪的奶奶和婶婶们。

父亲昏迷了，几天几夜没有醒来。在外上学的大姐二姐被家里人叫了回来。在姐姐的呼唤声里，父亲忽然睁开了眼，看到大姐时，父亲清楚的叫着姐姐的名字，对姐姐说：“好好学习，给爸争口气……”然后打开贴身衣服的口袋，拿出一点钱，放到大姐手上：“给你们的学费……多亏我还留了这么点钱，要不都得让你妈交到医院糟蹋了……”

支开我们后，父亲让母亲把他围坐到被子里，和母亲说话。我看到父亲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孩他妈，我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论多难，都要让孩子们上学……”又让母亲把奶奶和叔叔婶婶们叫过来，一再给叔叔们说：“好好照顾妈，有能力了帮着嫂子照看一下孩子们……”

三天以后父亲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下葬时穿的还是洗过的旧衬衣，一直想要的一双翻毛皮鞋也没有钱买……

这些年里，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看到和父亲如果还活着时年纪相仿的爸爸和他们的孩子在一起的画面我总会呆呆的看许久，无奈的擦去脸上的泪水。想我的父亲，想我也曾沐浴在父爱阳光里的生活。

父亲的一生是短暂的一生，是贫穷的一生，更是用尽全力甚至透支了自己的生命来爱我们的一生。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张变利，女，陕西西安人。唯有读书，运动，写字不负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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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