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宠物
袁福成||江苏
屈指算来，家中的宠物、一只体型娇小的乌龟（亦称中华草龟），已陪伴我们度过整整三十个春秋。
小乌龟到咱家落户纯属偶然。
一九九一年夏，儿子在机关幼儿园大班毕业，和母校告别之际，除了带回人生第一张毕业照、毕业证之外，还有一只装在玻璃罐头瓶内的小乌龟。老师额外赠送儿子一只小乌龟，出于何种考虑不得而知也没去细问，我们私下揣度，大概是我儿子喜欢小乌龟，老师又喜欢我儿子。
乌龟，几乎是与恐龙同时代的产物，在地球上存活的历史至少在两亿年以上。后来，恐龙灭绝了，而乌龟却一直存活至今。乌龟，本是颇受国人喜爱并和龙、凤、麒麟齐名的四大顶级吉祥物之一。在古老的中华文明中，乌龟曾经是神一样的存在，是华夏民族顶礼膜拜的图腾之一，其独特的地位和作用不可小觑。如果说汉字是华夏文明大厦的根基，龟甲和兽骨便是这个根基之础。我们的祖先最早就把汉字刻在龟甲和兽骨之上才得以保存和传承至今。在古老的星相、风水学说中，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来值守四方，玄武即乌龟的別称，系镇守北方之神。再加上民间早就有“千年王八万年龟”之说，人们经常用“龟龄鹤寿”来祝福长寿之人，乌龟又是福寿绵长的象征。在渊源流长的中华文明史上，乌龟已然成为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重要载体。
说来真有些汗颜，我本是俗人，也常犯无知无畏之错。由于本人的浅薄，对乌龟这样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祥瑞之物，既缺乏必要的了解，更未给予足够的重视。小乌龟的拥有，未花一厘一毫银两，纯属无偿获得，得来如此容易，怎会倍加珍惜？心里也在掂量，小孩子喜欢小动物，常常是一时兴起、难以持续。在我心目中，小乌龟也并非是稀罕之物，菜市场上随处可见。要不是担心日后儿子见不到小乌龟有可能会哭闹，要不是看在小乌龟系儿子老师所赠的份上，小乌龟都不一定能够留下。因此，小乌龟到咱家落户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并未得到尊宠，仍旧呆在一只狭小的罐头瓶之内。作为饲养小乌龟的主人，既未就如何饲养乌龟咨询过养龟的同仁，也未去了解过乌龟的前世今生及生活习性，更未留心观察过小乌龟的实际生活表现，仅凭主观的一厢情愿，隔三差五投放些自以为小乌龟喜爱的食物，至于小乌龟吃与不吃，仅是随缘而已。平时也只待瓶中之水有些污浊并飘来丝丝难闻的气味，龟壳之上的积垢也有碍观瞻，才不太情愿地去简单打理一下。加上家里如此养着一只瓶装小乌龟既不占地，更不需要花费多少财力和精力。小乌龟就如同乡下多子女家庭中又意外捡来的孩子，只要给点水喝，给口饭吃，能维持生存便万事大吉。
好在小乌龟天性温和，不急不躁，不吵不闹，对主人的漫不经心和完全粗放的饲养方式，从未表达过不满和愤怒，或也曾有过表达，早被我的粗枝大叶的态度所忽略。乌龟虽小，但如同看透人世间一切的长者、智者一般，波澜不惊地从远古缓步走来，又与世无争地面向未来，心平气和、不紧不慢、不争不怒，从从容容地活着。
小乌龟未能得到足够的尊宠，的确还有些客观原因。古人云：衣食足方可知荣辱。在九十年代初期，国家的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不久，普通百姓尚不富足，“万元户”还作为先富起来的典型倍受推宠。我们所在的苏北小城，不少下岗职工维持生计还有一定困难，家养宠物还是先富起来的极少数人的奢侈。我们虽已端上体制内的铁饭碗，但上有老、下有小，有限的工资也仅仅能基本解决温饱，从未有过专门饲养宠物的计划和打算。在这样的认知背景和客观条件下，小乌龟在我们生活中的地位就可想而知，只能在并不受特别待见的环境下生存和成长。
转眼间，十多年的时光，在不经意间在指缝中溜走，儿子读完小学、初中并已升入高中。岁月的脚步也跨进了二十世纪，国家的改革开放正在向纵深推进，老百姓的收入也成倍增长，蓄养宠物之风也在小城的百姓中悄然兴起。一日，有同城的朋友造访，看到我家的小乌龟依然蜗居在不大的玻璃罐头瓶内颇为惊讶。朋友告诉我，他是宠物乌龟的粉丝，家里分别饲养了好几个品种的乌龟，享受的那可是“皇室”级别的待遇，不仅有宽敞的居所，有专供乌龟晒太阳的微型沙滩，还备有专用的龟粮、个性化的食谱、专治龟病的药物。朋友还正色说道，不管是什么龟种，都是地球母亲的孩子，既然收养了它，就应当好好善待。他还说，你家的这只小乌龟系“中华草龟”，是中国本土的主要龟种，别看此龟的名字有点土气，其实草龟并不“草”，是乌龟中的精品。温和之中透着善良，憨厚之中藏着灵性。饲养的时间长了，还会和主人之间产生交流互动。看得出，他是在委婉地批评我，不该如此草率地对待这只看上去虽不起眼，但骨子里却很珍贵的中华草龟。
想想也是，在日常的生活中，会哭的孩子就常有奶吃。而小乌龟不管有“奶”无“奶”，从来不挑不拣、不叫不闹，逆来顺受、随遇而安。而我作为饲养乌龟的主人，对此亦熟视无睹，习以为常。好在我是一介平民，假如我是某一层级的官员，以这样的态度和作为去对待百姓或下属，一定会产生非常可怕的后果。在小乌龟来我们家的前十来年的较长时间内，既未深入了解过它的身世、习性，更未专门研究过如何科学喂养，小乌龟不仅从未享受过宠物的优厚待遇，连起码的基本生活需求也未能全部满足。小乌龟的生长本来就特别缓慢，加之未得到精心照料，龟体的体积几乎未见有多大增长。更为严重的是，作为饲养乌龟的主人，还从未有过丝毫的自责、反省和歉意。如果说过去经济条件差、缺乏畜养宠物的主动性、积极性还情有可原，现在生活宽裕了，还依然故我、墨守成规，连一只小乌龟都未能好好善待，小乌龟虽不能言语，但作为主人的我良心如何得安？
一个人有了良心的发现，便是作出改变的开端。在朋友离开之后，我便悄悄开始主动反思，并用实际行动对过去的懒作为和乱作为进行弥补和修正。
首先，迅速改善小乌龟的居所条件。专门买来一只口径约三十厘米的绿釉瓷盆，作为小乌龟新的栖身之所，虽未建微型沙滩，但至少让小乌龟有了较为舒适的生活和活动的空间。
其次，着手详细了解小乌龟的前世今生和体貌特征。因为知之愈深，才能爱之愈切。经网上查询得知，国人心目中的神兽灵物——中华草龟，在现实生活中也果然了得。中华草龟，别名又称乌龟、长寿龟、金龟、金线龟、墨龟、泥龟、山龟、臭青龟。拉丁文学名叫reevesii。淡水龟亚科、龟鳖目、杂食、卵生，爬行动物中的活化石，是中国本土的主要龟种，在日本、韩国也有少量分布。龟体呈椭圆形，龟背稍稍隆起，腹甲平整近似方型，尾部有缺刻，颇有“天圆地方”的寓意，龟背有三条纵棱，也是“天道、地道、人道”的象征，龟背之上，由金线或银线分隔而成、大小不等的22个板块，又和国人用以计算年、月、日、时的十天干、十二地支暗合。一副乌龟壳，融时空、天、地、人三道于一体，集天地运行和人类发展的全部玄妙于一身。我们的老祖宗，就是通过烧灼龟甲后产生的裂纹，来预测世事吉凶、国运兴衰和个人祸福的。龟壳的色泽丰富多样且华彩高贵，大致有棕色、红色、田黄、紫檀、墨黑五种。乌龟的头足部呈黑橄榄色，头颈部光滑有条纹，四足如龙有细鳞。如果喂养人工配制的特定饲料，龟壳及背线的色泽还可慢慢发生改变。
再次，着手深入了解小乌龟的自然习性及长寿机理。窃以为，小乌龟的野外自然生活习性应该是科学饲养的重要参考依据，人为地为宠物营造豪华的生活环境，改变动物原本的生活习性，带来的可能是灾难性后果，顺其自然才应该是最佳的选择。
乌龟的食性庞杂、适应性超强。不分荤素的杂食习性，不仅能保证乌龟生存必须的营养保持均衡，而且还成就了乌龟对环境超强的适应能力。据统计，在世界七大洲之中，除了南极洲尚未发现龟类的踪迹外，其余六大洲甚至在大海的深处，都有龟类的广泛分布。
乌龟的行动迟缓，新陈代谢缓慢。乌龟给人的表面印象是行动懒散，每爬行几步就会主动停下来休息，但实质上是在节省体能。乌龟每天的睡眠时间大约在十六小时左右，每年的冬眠时间长达六个月以上。乌龟系冷血动物，体温随着环境温度的变化而改变，其新陈代谢非常缓慢，消耗的热量（卡路里）极低，产生的有害自由基极少，因而对能量的需求和消耗都不高，不需要整天为觅食而忙碌操劳。
乌龟还有在无水、无氧条件下短期生存的特异功能。乌龟的身体天生具有自储水功能，短期缺水照活不误。在无氧的条件下，乌龟能自动关闭需氧量大的神经回路，在无氧、无呼吸状态下，依然能存活一周左右。
据科学家进一步研究，乌龟的长寿，是因为体内有不同于人类的特殊基因。乌龟的体内，能产生大量的端粒酶、抗氧剂和细胞修复蛋白，能有效延缓细胞分裂时端粒的磨损速度，抑制活性氧产生的负面作用，从而大大延长了自身的生命周期。
此外，乌龟坚硬的外壳如同铠甲一般，对在自然环境下免遭食肉动物的袭击伤害，起到了重要的保护作用。连老虎、狮子、猎豹这些大自然中的大型顶级食肉动物，面对坚硬的龟壳也只能束手无策。人们常用“缩头乌龟”来形容人类的胆小怕事，但对乌龟而言，这并非是懦弱和胆怯，而是实实在在的自我生存保护的本能。
详细深入了解小乌龟的前世今生、体貌特征和生活习性，不仅颠覆了我以往对乌龟的固有认知，也为小乌龟的饲养走上正常化、科学化道路奠定了坚实基础。从此，小乌龟在咱家虽然尚未享受到“皇室”级别的待遇，但从此逐步过上了与其自然习性相适应的常态化生活。
转眼之间，又走过了近二十年的光阴，在不知不觉中，小乌龟和我们一起相依相伴，共同走过三十年的漫长岁月。过去，我对乌龟的长寿之说一直坚信不移，但对乌龟富有灵性一说始终持怀疑态度。但养龟的实践告诉我，我的上述认知判断均属主观臆断。民间流传甚广的“千年王八万年龟”一说，的确具有夸张不实的成分。从查阅有关资料得知，乌龟的长寿，也仅仅相对于其它爬行动物而言寿命较长，乌龟的平均寿命大约在四十至八十年不等，不同品种的乌龟，寿命的长短也不一。当然也有个别长寿的特例，据悉，在印度洋上的东非塞舌尔共和国，就有一只名叫乔纳森的象龟，已经活了189岁，但这个特例并不具有普遍的意义。在科学并不发达的年代，人们更容易仅凭耳听口传，凭主观想象去以讹传讹，误以为乌龟真能有万年之寿。其实，世上既无千年的王八，更无万年的乌龟。“千年王八万年龟”之说，如同和人类自身相关的“彭祖八百、宰相千岁、皇帝万岁”的虚妄之说一样，只不过是人类善良愿望的夸张性表达，并非是确凿的客观事实。
但乌龟的的确确又是大自然中的精灵。我在喂食乌龟时，经常轻轻吹起口哨，时间久了，只要口哨声响起，乌龟会立马抬头眺望予以响应。有时担心小乌龟长期静卧盆中缺少运动，便时常把小乌龟从盆中取出，放在客厅的地板上爬行以弥补运动量的不足，我在前方引路，小乌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我行龟走，我停龟止。我还尝试转弯、绕圈或走“八字”，小乌龟也跟着转弯、绕圈、走“八字”。别人常在大街上溜狗，我也常在家中的客厅内溜龟。如果真的把乌龟带到大街上去溜，指定会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溜龟的间歇，我坐到沙发上休息片刻，小乌龟也悄悄跟随，趴到我的拖鞋鞋面上一动不动，这样的乌龟你能说它没有灵性吗？
饲养乌龟的实践，真的也给我上了生动、深刻的一课。人们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不仅仅是耳听，包括不少亲眼所见的孤立事实，常常会给人们带来误判，人类犯下的许多不可原谅的错误，就是在貌似正确的前提下不知不觉地发生的，谬误被重复千遍、万遍，就容易被误当作真理。
老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饲养宠物的时间长了，人和宠物之间真的就有了感情。尽管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愧对这只并不起眼的小乌龟，但后来我也尽努力去弥补这样的过失，看到小乌龟健康、快乐地活着，心境也从此坦然了许多。儿子大学毕业后留京入职，我们夫妇曾巧妙躲过火车站的安检，带着小乌龟一起进京。返回老家时，又想方设法将其带回。如今，小乌龟继续自然、自在、安逸地生活在我们家中。按小乌龟野外生存的习性和节律，适时换水、喂食、清洗、保健，已经成了我日常业余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小乌龟有知，我估计一定会大度地原谅我以往的过失。如果小乌龟能言，一定会对它当下的生活现状表达十二分的满意和感激，甚至还会骄傲地告诉我的那位朋友：咱现在也成了主人家名副其实的宠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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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中共党员，公务人员（现已退休），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追溯过往，怡情养性，格物致知。已有超百篇文学作品（散文、小说、随笔、杂文等）在各类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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